各人准备妥当,就在禅堂门口,王宝孙手中精金短匕一挥,山羊颈项上鲜血迸射。
乞活儿其余兄弟赶紧用碗接血,端给中毒的人饮用。
义父高菩萨手捧一碗热气腾腾的新鲜羊血,递送道登大师面前,“师兄,喝下这碗羊血,能化解钩吻部分毒性,我再帮你慢慢调养,逐渐祛除余毒,可以无碍!”
道登大师闭目说:“老衲胎里素,修习佛法数十年才参透‘宿命通’,如果喝下这腥臊之物,难通神明,不仅几十年的修为前功尽弃,尤其恐会堕入恶道轮回!”
无最僧已经喝下羊血,他年轻体壮,还能勉强支撑,跪于禅床前劝说:“师父,你就喝下吧?”
“无最,我沙门中人对待生死一说,最紧要的是要解生死、破生死、任生死。为师并不惧死。你又何须忧惧?你是我正式的授业弟子,今后当秉承我志向,致力于传播佛法,不可贪慕那富贵荣华,不可大讲排场!”
道登大师把头别过去,拒绝喝下羊血。他此刻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显然毒性已经蔓延。
过了片刻,他又睁开眼睛,抓住我的手说:“灵韵,你附耳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我依言将耳朵凑在他嘴边,只听他说道:“记住放下屠刀立地顿悟,你以后会、会成为佛门护法!”
我心下惭愧,说:“师父,江湖上都称我们为少年罗刹,弟子、弟子实在没资格做佛门护法。”
道登大师却面露微笑,“你把老衲扶正,老衲同你说。”
我依言把他身体扶端正,靠住禅床床围而坐。
道登大师说:“我佛门经典中:罗刹为食人恶鬼,但一旦誓愿守护佛法及正法行人,常参与法会,随佛闻法欢喜行,亦能转变成佛教之守护神,称为罗刹天,乃十二天之一……”
我见他气息微弱,心生怜悯,随即握住他枯瘦如柴的手掌,“弟子不修功德,哪有能力做佛门护法?”
道登大师喘了几口气,说:“你自然、自然有这能力……!”他一口气吊在这里,说话困难。
“师父,你不用说话。早先我学过心语术,试试能否感应到你的心声?”我用和小巫交流的方式将心声传递过去。所谓“心语术”和“读心术”其实也就是心灵感应,只要略知法门,靠着强大的元神,我早已轻松掌握。
道登大师在心中回应:“我平日讲授佛法,你几兄妹中以寻香悟性最高,你次之。二十年后,我佛门将面临一场劫难,到时候需要你鼎力护法!”
我诧异地问:“佛门如此昌盛,二十年后会有什么劫难?”
道登大师用心语说:“佛语:我佛法非外道天魔能破,而僧人不守戒律,破坏僧团,不守清规,如‘狮子身中虫,自食狮子肉’,劫难来自于佛门内部。沙门弟子一向是以“敷导化俗”为己任,在传法中劝人为善,戒杀戒欲,慈悲为怀,但也有僧人与佛门宗旨背道而驰。当年,太武帝灭法也是因沙门中人藏污纳垢破坏清规戒律而起。”
我见道登大师对我寄托殷殷期望,他既然修炼成“宿命通”也就是说他能看到过去将来,是能知道自己和他人的前世今生和来世的,或许异世的“自己”真的能成为佛门护法。但我最多只能在异世停留三年,二十年后的事我爱莫能助,“也不知是什么劫难,这么大的事,我唯恐不能胜任!”
道登大师用心语说:“这场劫难只在八月十五天峰岭初见端倪。”
我转念一想,“二十年后的佛门大劫难,八月十五天峰岭初见端倪?那或许来得及,我可以先将这场劫难的苗头掐灭,就不用等到二十年后了。”
道登大师用心语说:“阿弥陀佛,不可不可!你应知我佛讲因果。此有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二十年后,这场劫难终究会发生,只能顺其自然,怎可绝其因缘?”
“这样啊?”我愣了一下,“师父,其实我不是……”
道登大师松开我手,含笑念佛:“不消说,不消说——佛经云:但或谓过去未来无法故。佛于此说言有力。又法在过去未来世中。虽无现相。佛亦现知……”他不用心语,勉力和我对话,忍不住嘴角溢出黑血。按他这种说法,应该是已经看出我的穿越者身份。
我忽然想起一事,便附在他耳边,“师父既然知道我的来历,请师父指点:这一次扭转乾坤的天选之子是何人?”问完又将耳朵凑到他嘴边。
凡值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朝代,每隔一世都会有天选之子出现,来挽救被破坏的天道伦常,像我们专业穿越者的穿越使命就是找到“天选之子”激发他的天赋潜能,助其扭转乾坤,恢复天道。
到底谁是天命所归,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我们穿越者也接收不到十分明确的指示,除了通过图谶术数之类的预言去判断。还有就是类似道登大师这种修炼成“宿命通”的高僧大德,他们可以看到世事轮回,因果未来。
道登大师在我耳朵里轻声说:“萧萧草,斩不尽……”话未说完,寂然无声。
我看他时,发现他双手合什,双目已经完全合上了。
高菩萨上前一探他鼻息,摇头叹气。
道登大师竟然端坐禅床上就此圆寂了。钩吻又称“断肠草”,正是名符其实,估计他早已经是肝肠寸断。
乞活儿各人都跪于禅床前,悲痛不已。尽管道登大师传授的只是佛学,而且大家都是一知半解学了点皮毛,但既有授业之恩亦有收养之情,这份恩情再也无法报答。
金波罗禅院大小僧众大约二十来个,都伏在禅床下号哭,近边的佛图户,也逐渐聚来,在禅堂外流泪。
寻香却痴痴傻傻地抿嘴微笑。
王宝孙叹道:“七妹,你为什么不悲反喜?”
寻香说:“不能勘破生死自然悲,勘破生死自然喜!”
高菩萨若有所思,“灭除无明,了脱生死——小七日后能证大道!”
几个江湖名士调息良久才缓过神来。又运功帮助那对母子驱毒。
那母子喝了羊血之后,毒性得到缓解,加上四大名士的功法驱毒,逐渐恢复神志。
小童说:“这是皇叔祖派人下毒么?我母子逃到魏国,不要他封地,他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那少妇喘息说:“那是因为我儿太过聪慧,又是皇家血脉,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自然是以资质聪颖为荣,但你生在萧氏,越聪慧越危险,倘若生来是残疾智障,反而安全。”
我仔细打量这小童,发现他虽然刚刚才解毒,脸色有点苍白,但凤目龙鼻,一脸富贵相,心想:萧萧草,斩不尽……,莫非指的是他?
便问:“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童回答:“萧无名!”
我说:“哦,好,很好。”
“青眼”阮天经起身朝高菩萨拱手说:“多谢高执事解毒,‘养鸩人’果然歹毒,难怪元英要同时延请我们四人贴身保护萧家小郎君。只是此事却累及帝师道登,我们未能及时发现并制止,想起来也是颇为自责。”
高菩萨微微点头,“我不过是略通医术罢了,识得这钩吻青烟的毒性。你们若是遇上‘养鸩人’最好避让三分,他们都是用毒高手,杀人于不动声色之间。”
自汉朝始,宫廷中多有争斗,朝政到了权臣霍光手里,宫中蓄养大批医士药师饲养鸩鸟和蛇虫,种植剧毒花草,炼毒制毒,用于毒害敌对之人,杀人于无形。这样的炼毒之人称为“鸩者”或者“养鸩人”,他们运用的毒药当然不仅限于鸩毒。
就毒性之猛烈而言,鸩毒不过列属毒药第三等,但是在宫廷斗争中运用的最多,比如皇帝赐死臣下;乱臣贼子谋害弱主;妃后互相算计;死士为主子尽忠时用来自尽。总之,鸩毒是皇权争夺和彰显的得力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