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期待全部变成了迎面扑来的失落，程宗敏有点不知所措。

那冰冷机械的女声还在耳边，不停的重复那句话，提示着他，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幻觉，以及不可再触及的镜花水月。

程宗敏挂上了电话，无孔不入的寂静又再度降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无数次在人潮之中见到熟悉那面孔，但是每当他想要上前捕捉的时候，都会消失不见。

他之前问过许晴，这个世界上已经消失的人，会不会有一天以某种形式再回来。那时候许晴没有回答他，回想起来，他也觉得这个问题荒谬之极。

可是在他内心的最底层，却有种挥之不去的渴望。明知道这个问题是荒谬的，也明知道答案是不可能。

但是他依然无法熄灭那火星一般暗暗燃烧的期待。

世界之大，也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

他一边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胡思乱想，一边举起酒瓶想要一饮而尽，却发现又一瓶酒已经见底了。

他和顾宗言都继承了程家人非常强大的基因，那就是千杯不醉。如果他们会醉，那肯定是因为他们想要醉。

他回头看了一眼原本整齐排放在橱柜上的精致名贵的洋酒，已经被喝掉了将近三分之一。原本在他的办公室里，这些酒只是作为装饰，他的大脑时常要保持高速运转，保持极致的理性，他根本不允许自己喝酒。

所以整个集团的所有部门，都遵循着一个守则，就是不在办公时间内，或不在办公区域喝酒。

可是今天作为领头人的他，却亲自打破了这个规矩。

被尘封已久的回忆，像是一条蛰伏的龙，平时沉睡在深厚的土壤之中，一旦得到适当的时机，就会爆发破土而出，威力之大，足以毁坏他所有的控制力，让他意识到，平时自以为是的强大，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那几瓶名贵洋酒的后劲很足，让程宗敏产生了一丝晕眩，他身体本能的想要抓住旁边的桌子，然呢他的动作并没有平时那般敏捷，终究是控制不住倒在了地上。

大理石的冰凉飞快的透过衬衫刺进了他的后背。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断了翅膀又缺氧的鸟，缓缓地坠进深不可测的海底。

他闭上眼睛，幻想深蓝的海水迎面而来，正一点一点的埋葬自己。

在幽深黑暗的海底，失去了所有的阳光，世界寂静无声，人的力量变得那么的渺小，既不能张嘴呼救，也不能自救，越是挣扎，却越是沉沦。

他之前体验过技术模拟的深海，随着深度逐渐提升，通过视觉都能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压强。

光是模拟已经让人如此难受，他无法想象，那个人曾经在不见边不见底的海水里，是如何的窒息和绝望。

他缓慢的眨动着眼睛，视线中尽是一片蔚蓝，他的耳边甚至有潮起潮落的声音在起伏。

隐约之中，一个纤细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一步一步轻盈无声，却像踩他在他的心上。

“宗敏……”似有若无的女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慢慢的透过他已经不那么敏锐的耳膜，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空气，并不清晰，却足以让人心跳加速。

“宗敏……”

“嗯，我在这里……”程宗敏轻声的答应着，像是在情人耳边的呢喃。

那个身影越走越近，透过层层空气中的幻影，逐渐的向他靠近。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产生了幻觉，还是处于梦境之中，这感觉太过梦幻也太过美好，他根本不敢眨眼。

那个身影最终停在他身边，顿了一下，缓缓的俯下身来。

那张脸终于清晰可见。

既陌生又熟悉。

那是他长久以来不敢回想的轮廓，不敢触碰的回忆，每想一次，就要沉沦一次。而清醒之后，却只剩下痛苦。

“……你是谁？”程宗敏喃喃道，声音里全是不敢置信。

女人没有回答，缓缓地伸出手抚上他的脸。

那是一只柔软的皮肤细腻的带着温度的手，和他想象中的冰冷潮湿截然不同。

“……回答我。”程宗敏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可思议。

此刻，他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只有千万分之一可能性的答案。

那只手迟疑了一下，想要从他脸上移开。

程宗敏的身体反应快于大脑，用出乎意料的敏捷抓住了那只手。

“告诉我，你是谁……”他锲而不舍的问。

女人尝试了几下，没能成功抽回自己的手，脸上有几分无奈的笑容，缓缓的说，“你认为我是谁，我就是谁。”

程宗敏呆呆的看着她，主动用脸颊贴紧她的手，低声的问，“你是回来看我吗？”

女人愣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伸手尝试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你先起来，地上冷，容易着凉……”

“冷吗？”程宗敏突然笑了，“再怎么冷，又怎么能比得上不见阳光的深海？”

“你是鬼，还是人，还是来自深海的人鱼？”程宗敏笑着问。

女人摇了摇头，说，“你喝太多了。”

程宗敏却不甚为意，“不喝那么多，又怎么能见到你？”

女人叹了一口气，像是感慨，又像是不知所措。

程宗敏看见她站起来，连忙拉着她的衣服，“你这就要走了吗？”

“又要剩下我一个人找不到人说话，在孤独的时候，只能拨打一个永远不会再被接通的电话？”

女人的脚步停住了，眼中全是怜悯，“原来这些年，你是这样过的吗？”

“不然你还想要我怎么过？”

“如果我回答这些年过得很好的话，你是不是就会彻底放心，然后从此以后不再回来？”

“我不会让你放心的，永远都不会。”程宗敏痴痴地说。

“何必呢？放不下，伤害的永远都是你自己。”女人轻声地回答。

“放下？”程宗敏自嘲地笑了，“你要我怎么放下，你要我怎么舍得放下？”

“如果连我都放下了，那么有些人，有些事，就真的连痕迹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