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敏感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在黑暗中不断往下坠。他不知道那黑暗的尽头是什么，只是感觉到时间似乎在这个空间里静止了。久违的声音在耳边掠过，他缓缓睁开双眼，终于见到了，被他刻意遗忘在黑暗中已久的那个人。

……

黑夜中，草丛的背后。

“谢谢你救了我。”女孩子一边喘气，一边愉快的向他道谢。

“你是不要命了吗？居然做这种事？”程宗敏皱眉。

“没办法，不挺而走险又怎么能获得真相，古人说的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女孩子一边说，一边仔细的检查自己的摄像机，“幸好没有摔坏。”

“真相？”程宗敏不能理解，“这所谓的真相，和你有关系吗？值得你连性命都不顾？”

“可以说，这和我没有关系。但也可以说，这和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关系。真相无处不在，每个人都有权利知道，但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女孩子一本正经的回答，“我的使命就是，要把人们不知道的事情挖掘出来。”

程宗敏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从小到大，见过很多人为名为利不断的隐藏真相，彼此打得头破血流。真相对他们来说是最不必要，最麻烦的东西，而谁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谁就掌握了真相。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这种近乎天真的论调。

他叹了一口气说，“姚伊人，这就是你不惜逃课，放弃奖学金资格，拒绝留学保送名额，都要做的事情？”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她毫不犹豫的点头。

“作为绩点年级排名前三的学生，以及学生会副主席，你的前途本来无可限量，就这么放弃，不觉得可惜吗？”程宗敏叹道。

“唔……也许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些都是荣誉和光环……但是，对我来说已经渐渐变成了负累。”女孩子抬头看着天上的月光，缓缓道，“那样的我是所有人都期待的我，却不是自己想要的我。”

“我从小到大都循规蹈矩，对于父母说的话言听计从，他们想要我考100分，我就好好读书。他们想要我乖巧听话，我就隐藏起脾气，笑脸迎人。”

“我要读什么学校，选什么专业，未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在他们眼中早已经规划好了，没有我能够说话的余地。”

“可是仔细想想，这样顺着轨道前进的生活，仿佛在看每一年都在重播的电视，闭上眼睛都能背出下一句台词，说的好听是平静无波，实际上是一潭死水。”

“这样的生活半死不活的，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差别。”她完这句话，却从程宗敏的眼中捕捉到茫然的神色。

她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程宗敏，原来像你这样万年的冰山面瘫，永远都高高在上的人，居然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程宗敏愣了一下，不自然的移开目光，尝试着转移话题，“所以选择法律这个专业，也是你父母的意思？”

“这倒不是，”姚伊人摇头，“他们想要我去读师范学院，或者选些财会类的专业，今后也好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然而在截止的最后一刻，我偷偷的修改了志愿和专业，那时候我立志想要成为一名律师。他们知道以后，气得差点把我扫地出门，在他们的观念里，女孩子就应该温柔顺从，贤良淑德，像律师这种职业并不适合女孩子。”说到这里，她无奈的笑了。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准备职业考试或者出国深造，为什么要就此放弃？”程宗敏淡淡地说。

“因为……我渐渐的发现，成为律师并不真的代表正义和真相。”她叹气，“法律是一个很好的武器，只可惜能熟练运用这个武器，并非都是好人。”

“我不想成为说违心话，埋葬真相的人。”她说着，慢慢地靠近他，看进他的双眼，“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种人很傻？”

月色之下，女孩子侧脸线条柔美，双眼如同月光般明亮，不知道为什么么，让他有点移不开目光。

“嗯。”他的回答简单直白。

“啧啧，你就不能稍微隐藏一下你的嫌弃，说的婉转一些吗？”

“你不是说你想要知道真相吗？那应该不想听我说谎吧？”程宗敏回答。

女孩子笑着摇头，“你这么说好像也对……程宗敏，我突然发现，其实你也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那么无趣嘛。”

“哦？”程宗敏当然是知道班里甚至年级里对自己的评价，但是他一点都不在乎。他是一个极其理性目标明确的人，和目标无关的东西，他从来都不关心。

但是现在……貌似出现了一些在他预料之外的，有点难控制的东西。

比如，这一刻有点过快的心跳频率……

他看着她慢慢地靠近，直到能看清她棕色的眸子自己的影子，心中无法抑制的浮现出一种叫做期待的情绪。

她的声音轻轻的，如同小爪子一样撩人，“……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其实长得很好看？”

程宗敏微微一笑，“当然有，但是敢靠我这么近说这句话的，你是第一个。”

他的脸看上去依然平静，但是没有人能看到，他内心开始缓缓涌动的潮水。

女孩子抿起嘴角，“第一个……所以，这是我的荣幸？”

“不，”程宗敏听到自己说，“是我的荣幸。”

女孩子笑出声来，眉眼弯弯的，“看不出来啊，程宗敏，看上去高冷禁欲的，原来也是个撩妹高手，经验应该很丰富吧？平时那副严肃的样子莫不是装的？”

她说着，抬手从程宗敏肩膀上拈起一片粉嫩的花瓣，放在他手心里，调侃着说，“看看，连这棵树都知道你喜欢拈花惹草。高手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好像失误了。”

女孩子笑说着，又开始重新摆弄她的摄像机。

两人的距离一瞬间拉开，程宗敏低头看着手心的花瓣，感觉到一种名为失落的情绪。

“你说得对，我今天失误了，因为我犯了一个错误。”程宗敏叹道。

“什么错误……”她没能说完后面的话。

因为，那尽数被他的唇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