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什么是必定真实的。
凌骁躺在床上,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他几乎要疯了。
墙壁开始变形、扭曲、化为虚无,他睁圆了双眼,急促地呼吸着。
凌骁冲到镜子面前,端详着自己的脸。那张脸和原来别无二致,在他眼里却大为不同。
他挥出一拳,镜子里的自己跟着破碎,分裂出一个又一个幻影。
如果连大脑都不是自己的,他看到的、听到的,乃至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
他到底见没见过大海?是不是在医院里长大?214送给他的那本书,会不会只是医生们对他的试探?
他试图把后脑的那块东西拔下来,可那玩意完全和头骨合为一体,任凭他使出了吃奶的劲也纹丝不动,反倒扯得他头疼。凌骁不敢再动了,生怕再用力会把自己头盖骨掀起来。
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太阳穴的血管跳动着,震得他头皮发麻。
头脑有些迷糊,还是先睡会儿吧。
他坐上床,直挺挺仰面倒下去。
不知为何,原先寝食难安的他现在很快就沉沉睡去。
……
第二天下午他才被正式放出来,还是做记录员的工作,只是对他的监控更加严密了。
无论走在哪里,他都怀疑,身后总有一个角落在射出尖锐的视线,在他的脊背上投下冰冷的、监视的光。凌骁觉得自己已经变得神经兮兮了,也有可能是脑子里那块东西的缘故。
他曾愤怒地质问过医生,这后脑的东西是干什么的,得到的无一例外都是敷衍或者沉默,久而久之他也不想再提。
这一日,他照常跟在刘科长后面,看着场下的一排排病人。
气氛莫名的寂静。
“你这几天状态很差啊。”刘科长突然说道。
“嗯。”凌骁含糊回答。
刘科长不满意地摇摇头:“跟我来。”
凌骁只能跟在她后面离开工房。
几分钟后,凌骁已经坐在某个房间的躺椅上,头顶的无影灯发出刺眼的白光。
穿着白大褂的刘科长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
“放松。”她说,“你有哪里不舒服可以说出来。”
她从满是玻璃瓶的冷藏柜中拿出一瓶,将其中蓝紫色的液体倒进手中的杯子。粘稠的溶液在杯壁上碰撞回旋,泡沫如同入杯的啤酒般迅速泛起,几乎要溢出来。凌骁透过玻璃看向杯中的蓝色,那颜色深不见底,仿佛深渊般变幻莫测。
“喝下去。”女人笑道,把玻璃杯放在凌骁身前的台子上。
看着面前这一杯粘液状的恶心玩意,他陷入了迟疑,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是什么?”他问。
“这是药啊,能让你很快好起来的药。喝了它,你就好受多了,受的伤也能很快痊愈。”
半信半疑中,凌骁抓住杯子。杯中的液面随之抖动,缓慢地掀起波纹。他举起杯子送到嘴边,杯沿碰着嘴唇,冰凉的触感蔓延开来。靠近了看,液面上的雾气持续地升腾着,变化着。
“快喝吧,别怕。”女人催促道。
“我……”
凌骁仰脖作势要喝,却又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就这样来回反复了一阵,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还是……还是算了吧……”他放下杯子,犹豫道。
“这由不得你。”
刘科长忽然脸色一变,笑意全无,冷冰冰的声音在不大的房间内响起。
“你什么意思?”凌骁意识到事情不对,瞪大了双眼,试图从躺椅上坐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手脚都被牢牢束缚在椅子上。他扭动身体拼命挣扎,可惜无济于事,那束缚远比他想象的的更为牢固,任凭他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女人把他的额头向后摁,让后脑勺贴在靠背上,将杯子送到他的嘴边。
他本能地想要避开,却发现连自己的头也动不了了,嘴被硬生生掰开,冰凉的液体如同有生命一般窜进喉咙,刺激得他喉咙一缩。
他想尖叫,堵塞的喉咙却发不出声,只有模糊不清的呜咽。
很快地,那团液体悉数被喝下。在杯子离开嘴的一瞬间,凌骁就止不住地咳嗽,几乎喘不过气来。
眼前发黑,炙热感从腹部蔓延到胸口,又涌上喉咙,伴随着一阵阵刺痛。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体内仿佛有什么在旋转、搅动,想要把内脏都挤出去。四肢止不住地痉挛、抽搐,他转头看向刘科长,想说些什么,舌头却僵在那里。
“你……”凌骁断断续续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呼吸越来越急促,“喂我……喝了什么……”
女人只是坐在那里,脸上挂着瘆人的微笑,眼中竟透露出怜爱。
头部似乎有电流通过,他怀疑是脑子里的装置在起作用,像是有千万根针刺破他的头皮。
凌骁的视野越来越暗,四周洁白的墙壁迅速瓦解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涌来的黑暗。
直到眼前一片漆黑。
……
“科长,总部的考察团已经到了。”门外的下属报告说。
女人带着自信的微笑站起来,走路都带着风。
“我知道了。”
她回头看向房间里面的躺椅,那上面并没有人。
原先绑在上面的少年正坐在不远处的柜子上,两条腿悬在半空摇晃。他胳膊肘撑着膝盖,两手交叉于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暗红色双眼放出尖锐的光。
“费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把我弄出来?”
少年的语气中带有掩饰不住的嘲弄。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刘科长仰视着少年笑道,“初次见面,还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初次见面,我叫……”
“别自我介绍了,我他妈知道你是老几。”少年粗暴地打断了她。
女人一反常态,不禁没有一点恼怒,反而更加礼貌起来:“那请问您怎么称呼?”
“嚯~现在说话这么恭敬?真够稀奇,啧啧。”少年嘴角上扬,阴阳怪气道,“你不过就是怕我罢了。”
女人低下头,尴尬地陪笑。
“叫我萧凌吧。”少年收起笑容,正色道。
他从柜子上一跃而下,脚步轻盈而熟练,没等刘科长示意就自顾自地走了出去,来到走廊上。可以看到,一楼的大厅已经站了些人,一群全副武装的保镖围着几个西装笔挺的人。那中间几个人看上去也像个人物,兴许就是之前所说的“总部”来的人。
总部?
萧凌暗自寻思,他并不知道总部是什么,或许可以找机会从这些人口中得到答案。
“要我做什么?”他随口问道。
刘科长小几步走上前:“很简单,只需要您听我们指挥,在那些人面前稍微展示您的能力。”
“你们可别给我整什么花招。”萧凌笑着摇摇食指。
“那倒不会。”
“我再跟你说个事。”
“请讲。”刘科长把耳朵凑近了一点,好听清楚他将要说的话。
突然间,萧凌猛地转过身,只是微微抬起右手,刘科长竟整个人悬在了半空。她面色发紫,两手痛苦地捂住脖子,喉咙中挤出几声咳嗽。
“其实吧,”萧凌面不改色,好像无事发生一般,“刚才凌骁被你下药的那种感觉,我是一点不漏地全都感受到了。实话跟你说吧,挺不好受的。”
他凑到女人面前,脸贴着脸,威胁的气息汹涌而出。“所以你最好给我放客气点,说不准我一个不高兴……啊?你说什么?”他似乎听到女人嘴里发出了声音,凑近耳朵问道。
“对……”女人大张着嘴,拼命想说出几个字,却是徒劳。
萧凌继续说道:“到时候,你这张精致的脸可就保不住了,啧啧。”
他松了劲,女人一瞬间瘫倒在地上。
“对……对不起。”女人喘着粗气,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对不起?哈哈。”萧凌笑出了声,“你还真他妈够讲礼貌。”
他转身靠在走廊栏杆上,向下看着一楼的那群人——所谓的总部的“考察团”。一边观察,一边还不忘加了一句:
“讲礼貌的人最他妈操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