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韦后将韦巨源唤至身边近处,问他见真人时,对方是否只留下一句要以水祭平息异骨之症而并未言他。
以他对皇后的了解,这么发问,就是已经察觉有异样的地方,只是不确认具体是何事。
但灵晶石的事,确万不能直言相告——起初知“精冥石”可致异骨异症,就迫不及待地张罗,要让李唐亲王及家属往内部仍在装点的吟天殿去,其心可见。
彼时的韦后只当异骨症是东都城中之前所传发光怪鱼一般,风传一时,便销声匿迹,让李唐亲王和家属齐齐往殿内去,其一是为了让自己感受到随意支使他人的乐趣;其二,万一所往殿内何人“凑巧”染上异骨之症,岂不可乐?
知这一项,韦巨源便更不敢将定会致身长异骨的灵晶石一事如实以告,只在真人提示下,将银缕罩衫备于吟天殿中。
皇后所行之事那其一其二,甚是巧妙,但对韦巨源自身而言,事情并没有那般简单,若亲王、家属身上真生出异骨,追责起来,谁又敢往明堂上头的皇后去,只把责任都摊在参与吟天殿工事的大臣身上便是。
此时此刻也是一样,为了不必承担更多因韦后生出的责任,韦巨源正经回答到,“真人未言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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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未谈及一句有意下山?”
“下山?”
韦巨源想到过韦后反问的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这一出,“皇后所言下山,可是真人事先有所示意?”
“斋醮科仪,作法启事,祓除疫病,岂非皆由道人操持,眼下几近水祭之日,我当真人已有后续安排调度。罢了,罢了,只为这一句,你便回远处罢,若还需用你,会差使人往出传你进宫;如有要事,你自身直接进宫便是,不必再让人先来将事由说明。”
韦后拂了拂手,让他退了,韦巨源叉手答喏,转身出了殿门,行至一半与自礼部返的武三思正面遇上,相互打了个照面,都未言声,只去人看见来人手中一块半拳大小的绿色石头,默默躬了躬身。
虽然脑中不自觉地闪过那是灵晶石,但韦巨源很快回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又觉灵晶石一事,实在让自己内心过于紧绷,才时时刻刻处处担心事态暴露。
“老夫真想将此事尽数托出,实在难熬。”他在心中深深地想到。
“欲言便言。”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韦巨源惊恐不止,只以为心声被自己无意脱口说了出来。
立停于宫门前,他四下环顾,发现无人,再细想仿佛方才的声音自己听过无数次,一时紧张竟连这也忘了,突然发声者分明就是玄元皇帝庙的丘真人。
“欲言便言,岂有如此容易,真人戏弄于裴某了……”他找了一阴凉的安静隐蔽处,稳稳盘腿坐下,睁着眼在心中默默与丘真人对话,即便相隔如此远,这般对话也是首次,但韦巨源认为就得这样坐而论道,才显得心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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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言则该言,何况道友本就有意将真相尽数告知,何不趁韦后主动询问,一并和盘托出?”
韦巨源愣了,“真人岂不知韦某真心作何想法?”
“贫道知道友此时作何想法,而不知道友又如何知自身所谓‘真心所想’,并非因惧念而发,而确源自本心?”真人开始坐禅盘机。
“真人已知韦某内心之惧,缘何还要韦某将不敢言说之事……”
“世事皆有定数,而贫道知其中定数……”话至这一步,丘真人几乎就已在明示韦巨源该如何做,才能引至最佳结果。
但韦巨源无论如何都认为,自己既无法预知韦后得知灵晶石一事之后的反应,又何必拿自己的将来仕途作赌注,更何况灵晶石可致异骨症一事让他良心多少有些不安。
就在他这么想时,却发现真人的言语不再出现在脑中,任自己如何继续暗想各种与眼下息息相关之事,真人也不再与自己对话。
一时之间被韦后差出宫外,忽地又连通真人与自己隔空相谈,且再次被隔断在外,韦巨源一时觉无可适从。
宫外城中的事一时由裴谈代为料理,吟天殿也无意再回,一时动了要往平阳王府慰问一番的念头,可思及自己目前的立场,还是不要出现在敬诚面前为妙。
挣扎纠结再三,他便决定一时不行任何事,径直出到宫外,返回了自己的韦府,闭门不出开始歇息。
他又怎料得到头一日在韦后、武三思之间已大致落停的事,直至第二日下朝,才有说法。
武三思向韦后确认过礼部携来的精冥石,正要往永巷去,却被她拦住,“此时韦巨源定何事都不愿去行,裴谈一人在城中张罗诸多事宜,今日又怎会应时入宫。”
“那当如何?”
“且先收于此东上阁内,明日再用。”韦后这一句话,让先前急于要自己去将精冥石取来的意图变得不明不白。
“你这时取来,明日下朝直接至此处,咱俩直接从这东上阁往永巷去,岂不便利?”韦后看到武三思脸上的困惑,便知他根本不晓自己欲行何事。
武三思半知不知,连连称好,“可这精冥石不是会致人患异症?如此放置一晚,万一生了事端,该当如何?”
“一晚而已,能怎?”韦后嘴一撇,“这石头还且一说,那雍王时不时往吟天殿中去,也未见他生出什么异骨来。何况韦巨源那田舍汉,我见他未言实话。言语之间影影倬倬,半真半假,不知作何隐瞒又有何打算。”
“其中缘由岂不要细细探究一番?”武三思本趁距离开,还有段空隙,欲朝韦后身边蹭过去,缠绵一阵,听到韦巨源有事相瞒,一时全无他意。
“眼下宫内、城中值得探究之事岂在少数,他一时未有他心即可,即便有,不耽误之后水祭大典也无甚要紧,唯独我担心水祭一事还有变数,因此才要你及时去取精冥石来,明日借圣人之口,将本就板上钉钉之事,彻底定下。”
“说来,还是早时不果决,眼下才出了这许多纷杂他事。”韦后牙微微一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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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果决,岂是言给圣人……”
“紫微宫中如何敢说这个!不要命了?”韦后用力拂袖,袖子振出巨大声响,“那可是弑君大过,心中想想便罢,如何敢口中没有把门?!”
“可你所言果决,岂非此意?”
韦后不再言语,而是走下卧榻,走向东上阁外,抬眼对着明亮的天色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