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穹庐般笼罩着北京城,人如长龙灯如海的时候到了。
一名老太监进了暖阁,笑吟吟地请示宣德:“皇上,各色花灯已准备完毕,是否开始掌灯?”
宣德给张太后倒了一杯茶水,见母亲点点头,这才笑道:“各宫掌灯,为太后祝寿!”
“遵旨!”老太监弓着身子慢慢退出暖阁,大喝三声:“各宫掌灯喽!”
却见暖阁外,大殿角、石阶旁、树梢上、假山下、回廊中,一盏盏红的、白得、金的、紫的、粉的……各式花灯宛如银河泻地一般,依次点亮起来。
宣德扶着张太后走出暖阁,站在石台阶上,环视眼前的盛景,也禁不住大为震撼。
小太监在前带路,宣德和张太后徐徐前行,张辅等一众老臣跟在后面。花灯太多了,处处火树银花,盏盏璀璨夺目,张太后满脸笑意,又如何看得过来?
郑和跟在众人之后慢慢前行,时不时测过身子笑吟吟地看一看郑垄,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众人只当是郑和了却了心中的夙愿而开心,也不多做打扰。
“垄儿,今日你这计策,人心、时机无一不恰到好处啊”,郑和边走边小声说道。
郑垄落后半步,低声答道:“义父,不这样,我可小命难保啊!”
“你这小命是保住了,但问题是,你留给皇上和诸位大臣的印象,还不过只是一个山门子弟”,郑和边走边说:“这层光环可不够,就算你是我的儿子也远远不够,得靠自己的真本事才行。”
“义父训导的对”,郑垄道。
“今日宫中灯会,老臣们不过是走马观灯,陪着皇上和太后乐呵乐呵罢了”,郑和抬了抬下巴,一指假山旁一群年轻人道:“这些官家子弟,岂肯放过这在天家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待会儿定有一场好戏啊。”
“义父的意思是……?”郑垄问道。
“该露脸的时候,用不着低调”,郑和低声道:“阿垄,你的见识才学远在那群官家子弟之上,今儿放开了手脚,给我挣个大大的脸回来。”
“好”,阿垄点点头,应承了下来。心中暗忖,郑和才是老江湖,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将来着想,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众人明明白白地看一看,自己的义子可不是什么靠什么祖先荫庇才能露脸的人。
“顺其自然就好,也不必勉强,更不要有什么斧凿气”,郑和交代一声,阿垄郑重答应下来。
一名年轻人凑过来,先向郑和鞠躬行礼。郑和向郑垄道:“这是司礼监大太监金大人的义子金印,你们哥俩多亲近亲近。”
郑垄拱手行礼,两人都身为太监义子,自然天生有种好感。
前方郭敦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错的花灯诗词,挥手招呼郑和过去鉴赏,郑和笑着过去了。
金印与郑垄一边走,一边问道:“听说你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有功名在身?”
郑垄回礼道:“如今还没有功名,诗词歌赋也谈不上精通。”
金印挠挠头道:“不精通也罢,但你是内官监郑大人的义子,说什么也是我们‘内班’的人,待会跟着我们就行。”
郑垄问道:“什么是‘内班’?”
“哦?你不知道吗?”金印道:“京城官宦子弟,每逢大节大庆之时,都会分成‘外班’与‘内班’,朝中大臣的子弟组成‘外班’,皇亲国戚和宦官内侍的子弟组成‘内班’,按惯例两边都得是年轻人,在天子面前,总要明里暗里争个高低,掰掰手腕才是。”
“怎么掰手腕?”郑垄问道。
金印轻轻一笑道:“诗词、对联、灯谜,什么都能比。今儿是太后寿诞,赏灯之余,皇上说不定还会亲自出题考校双方。”
郑垄掀开一条灯穗,边走边问:“那两边可得全力以赴了。”
金印笑道:“这是自然,说不准皇上还会拿出些彩头来赏赐赢家,不过,我们‘内班’已经接连输给‘外班’三场了。”
其他人赶忙说道:“今儿是说什么也不能再输了,不然‘内班’脸就真丢尽了。”
又有一人说道:“不过今年咱们请了张道庸来,估计能翻盘,听说那小子文采极好的,去年刚在顺天府院试中位列第十七名。”
郑垄问道:“院试第十七名,那就是秀才喽,既然是咱们‘内班’人,前几年怎么不发力?”
金印讪笑道:“张道庸是张太后娘家八竿子之外的亲戚,又不在咱们‘内班’圈子里走动,前些年谁知道他呀。今年不能再输了,所以,大家伙掘地三尺,想了想办法把他弄进‘内班’来了。”
郑垄点点头,心中暗忖,这种比法应该也是宣德乐于看到的,一来活跃气氛,二来也能够在这种比试中制衡外臣与内臣间的关系,说白了,他是雷打不动的裁判员,还不是占尽了好处?
“这几年的中秋节、上元节,‘内班’已经接连输给‘外班’三场了,呵呵,贤弟,你是郑大人义子,按你的身份必须加入‘内班’,今儿你也不必出声,自有人急着在皇上面前露脸呢!”金印低声道,又向前方一群人努了努嘴。
前方不远处,七八名年轻人正围着一名麻脸年轻人,如同众星捧月一般。
金印努了努嘴道:“那人就是都察院御史多怀仁的嫡长子多澜爱,别看那人一张麻子脸,文才是极好的,前三年,都是这家伙替‘外班’出尽了风头”。
郑垄和金印等人走走停停,来到御花园万春亭前。
御花园万春亭前,花灯最多也最漂亮。微风袭来,盏盏花灯随风轻轻摇摆,与御花园中的奇花异草融合起来,仿佛人间仙境一般。
万春亭前搭起了一人多高的戏台子。宣德扶着张太后坐进亭中,亭中居然悬挂着七八颗夜明珠,不用点灯,就将亭中照得雪亮。
众官员与内侍分列亭子左右,每人面前摆下一张小几吃酒听戏,倒也风雅得很。
内侍端来戏牒,请宣德点戏,宣德让给张太后,张太后笑道:“听说最近宫外《梁山伯与祝英台》挺红火,哀家还没有听过呢,就点这出吧。”
内侍赶紧下去传话了。宣德笑了笑,并未多言,他可是看过《梁山伯与祝英台》这出戏的,莺莺燕燕最后却生死离别,并不适合寿诞,不过他是个孝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传来内侍低声交代了几句。
不多时,戏开演了,唱得是越剧,内侍早已交代过戏班子,只唱“十八相送”这一段即可,这一段戏轻松诙谐,还可唱得。
片刻工夫,戏台上扮相儒雅的“梁山伯”走来了,他正在送别俏丽书生“祝英台”。
“梁山伯”唱道:“过了一山又一山,前面到了凤凰山,凤凰山上百花开,缺少芍药共牡丹。”
“祝英台”应道:“我家有枝好牡丹,梁兄要摘也不难。”
“梁山伯”比较木讷,应道:“你家牡丹虽然好,路途迢迢摘不来。”
此时,戏台上居然走上一堆憨态可掬的大白鹅,明显是提前训练好了的。
“祝英台”指着大白鹅唱道:“雄的就在前面走,雌的后面叫哥哥。”
“梁山伯”不解风情,“祝英台”又嗔怒唱道:“你不见雌鹅对你微微笑,它笑你像只呆头鹅!”
张太后坐在亭中软椅上,听到“呆头鹅”抿着嘴笑起来,指着案前一大盘烤全鹅对内侍道:“去,把这盘鹅赏给‘梁山伯’那个呆头鹅。”
内侍端起烤全鹅,飞跑着去了,台下众官员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