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垄见了张道庸,笑嘻嘻上前迎接:“恭喜张兄……”
话刚出口,就被张道庸身边的马恬狠狠剜了一眼,郑垄心下一凛,暗想难道真要自降一辈叫声“姨夫”?
张道庸赶紧拱手道:“郑公子,不必在乎那些俗称,咱们各论各的,你还是叫我张兄就行。”
马恬冷哼了一声,也不理郑垄,拉着张道庸去拜见郑和了。
正厅中,郑和见了这一对璧人老大畅怀,直言已经请了一名老儒去张家胡同义学授课,张道庸感激不尽,眼泪汪汪地向郑和叩头,称自己已经收到太后口信,后日就和马恬等人一同上路,返回云南祭祖。
这一天,马恬与张道庸在一起,尽显新婚妇人神态,满眼都是溢出来的温柔,郑垄长叹一声:“江湖怕是少了一个女侠,张家怕是多了一个妇女。”
待到日头西斜,张道庸才携马恬返回张家胡同,临行前,马闲随口调笑了一句:“妹妹看起来今日肤色红润,可是张家有什么好东西润肤?”
谁知这句话险些捅了马蜂窝,待张道庸登上马车,马恬在车下忽然眉头一紧,说要拿一盒点心给张家胡同里的孩子们尝尝,说罢返身就入府亲自去取。
马闲略一琢磨,回身就跑,不料马闲追入府中,一掌劈下一块砖角,“追杀”起马闲来,过了没一会,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
马恬心满意足地迈出府门,柔声细气地告诉张道庸,点心不知放在哪里了,路上再买几盒就是,张道庸点头称是,心中只觉得自己娶到了天下最温柔贤淑的妻子。
郑垄送走张道庸夫妇,回到府中,却见老管家拿着如意金黄散,正在替马闲外敷。马闲后腰上,青紫了巴掌大一片,疼得他龇牙咧嘴。
待到傍晚,金印和郭玄瑛两人联袂前来,只说听闻郑垄过几天就要启程回云南祭祖,所以专门摆了酒席,为郑垄饯行。
这两人是郑垄在北京为数不多的朋友,郑垄禀明郑和,就与这两人出了府门。
三人也不乘车骑马,只在街上边走边谈,小喜子和金郭二人的随从,懂事地落在后面七八丈,并不打扰三人。
“郑兄,今儿咱们去个自在的地方,嘿嘿”,郭玄瑛笑道。
“对,哥哥我今儿请你吃顿带颜色的酒,哈哈,保证你流连忘返”,金印凑在郑垄耳边,小声道。
郑垄笑了笑,心道难道要喝花酒?这个自己倒真是头一回见识,虽然他相信以自己的定力足够应付,但依然心里有些好奇,毕竟自己后世也没有喝过花酒。
金印看来对北京城的大街小巷熟得很,三人一面穿街过巷,一面说说笑笑,天擦黑的时候,来到一处古色古香的酒楼。
郑垄抬头一看,酒楼名为“家外家”,门外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东西盛馔,南北珍馐,酒溢奇香香四海”,下联是“城乡嘉宾,里外挚友,店归众望望三秦”。很明显,“三秦”一词,指的就是陕西,这是一家陕西风味的酒楼。
金印笑道:“莫看陕菜不甚出名,但那里民风淳朴,小吃类可是一绝,再加上清冽的西凤酒,倒也别有韵味。”
郭玄瑛也笑道:“郑兄,这里的菜好不好暂且不谈,里面可是别有一番趣味哦!”说罢,他嘿嘿一笑当先进门。
金印和郭玄瑛看来是这里的常客了,酒楼掌柜麻利地从柜台后面转出来,点头哈腰地向二人问安,亲自引着三人向后院而去。
后院中别有洞天,小小的院子里翠竹斑驳,小桥流水,屋内面积不大,却盘着一张大土炕,上面挂着晾干的数捆玉米,窗棂上贴着鲜红的关中手工剪纸,炕上放置着粗木矮桌,上面几个托盘里放着炒板栗、薄皮核桃、猕猴桃、鲜红苹果。这屋子,几乎每一件物件都不是精工细作,但偏偏结合起来,却有着一种浓浓的乡村风味。
“郑兄弟,这个地方有趣吧,啊哈”,金印盘腿上炕,拿起两个核桃轻轻一捏,果皮酥脆,应声而开。门帘一挑,三个穿着碎花粗布衣的农家女掀帘而入,在桌子上摆下多个精致小盘。
一名面色清秀的农家女年龄不过十六七岁,拿起一个板栗,用竹夹子轻轻夹开,递给郭玄瑛,郭玄瑛一笑,接过板栗仁时却用中指在姑娘手心轻轻一挠。那农家女面色顿时红润起来,但估计店家早有严令,她也不敢退下,只能握住衣襟下摆不知所措。
郭玄瑛哈哈大笑,金印凑趣说:“这些女子都来自陕西凤翔府,当地素有‘东湖柳、西凤酒、姑娘手’三绝之说。”
这“三绝”,郑垄当然知道,后世他就是陕西人,看着眼前的家乡陈设,他居然看呆了,一股浓浓的思乡情绪,在胸中弥散开来。直到郭玄瑛推了推他,他才反应上来,笑道:“这三绝大雅”。
擀面皮、蒸面皮、鹿羔馍、蜂蜜粽子、荞面饸饹、浆水鱼鱼,千层油酥饼……三个农家女走马灯一般,将陕西小吃摆了一桌子,金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擀面皮,赞道:“酸辣爽口,别有风味,别有风味啊!”
三人举起酒盅,小酌一口西凤酒,纷纷称赞不已。
三人边喝边聊,金印年长些,曾到过陕西,不禁说起了陕西的风土人情,哪知郑垄前世就在陕西长大,对当地的典故历史更是如数家珍一般,听得两人赞叹不已。
“不是说好了吃花酒吗?怎么忘了正事,哈”,郭玄瑛笑道。
金印向着门外叫道:“掌柜的,上花菜!”
门帘一挑,掌柜的亲自带着几个女子走进屋内,一名女子还怀抱着一支琵琶。
郭玄瑛向着掌柜的一摆手,掌柜的知趣地退出房门。
三名女子满脸堆笑,挤到炕上,挨着三人坐下,郭玄瑛一把搂过一名粉衣女子,笑道:“来来来,让爷先喝个‘皮杯’!”
什么叫“皮呗”?郑垄不明所以。
只见粉衣女子故作娇羞,用小拳头捶了郭玄瑛胸口一下,又拿起酒盅喝道嘴里,凑到郭玄瑛嘴边喂给他喝。
郭玄瑛凑过身来,就着粉衣女子的樱桃小口喝了酒,用衣袖一擦嘴巴笑道:“郑兄,这就是‘皮杯’,怎么样,你也来一个?”
郑垄身边坐着一名红衣女子,红衣女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征求他的同意。郑垄赶紧笑着摇摇头,他可不会这么做,不过,他也不反对别人这么做。
“先唱个小曲来”,金印向怀抱琵琶的女子说道,这个女子那女子三十多岁年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是酒楼的乐师。
乐师向三人福了一福,微笑着坐在炕前一张木凳上,手指如滚轮一般拨弄起琴弦来,清澈而极具颗粒性的琵琶声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