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说的是:曹幹在县寺里边举行会议,决定了亢父县寺接下来要办的三件大事。
一件是,由新任的亢父县宰苏建出面,召集县内的梁、杨等诸豪强,与他们商量“减租减息”。
一件是,县寺里边,打算组建一个新的曹,名为“农曹”。
一件是,亦是由苏建主持,准备在县里边另外再组建一个“合作弹”,县里边的称为“总弹”,各乡各置“分弹”,又在各乡所辖的各里,亦建合作弹,则称为“乡分弹”。
三件大事之外,还有两件人事上的任命。
一个任命是,任命王敬出任亢父县尉;一个任命是,任命张适出任亢父县丞。
这两个人事上的任命,还则罢了,却那三件政务方面的大事,着实让史禹颇为迷惑。
什么叫“减租减息”?又为何要在亢父县寺新组建一个“农曹”?又那“合作弹”是何物?
却是减租减息、农曹、合作弹这三件事,便是在任城,於今也只是才刚展开、实行未久,一则,这三件事的影响力现在还没有展现出来;二者,这类的政事,也不在史禹的关注范围内,故此史禹尽管是已闻曹幹在任城的分粮、分地、召开诉苦大会等举,对此三事,他尚还不知。
不知亦不要紧,反正任城与亢父接壤,两座县城相距不远,史禹遂便派人,前去任城打听。
他派去的人,还是那个去北乡观看诉苦大会现场的轻侠,两天后,这个轻侠便从任城返回了。
把减租减息等三事,这轻侠打听了个明明白白,细细地禀报与了史禹知。
史禹听了,算是明白了减租减息、农曹、合作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唯是明白归明白,曹幹为何会搞这几件事,史禹依然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农曹、合作弹两事权且不说,“减租减息”此事,任谁也能看出,如果这么干的话,显是会得罪强豪、士绅的啊!难道说,曹幹就不怕会因此而惹起亢父县的强豪、士绅们的集体敌视?一旦把亢父的强豪、士绅全给得罪,史禹不管怎么看,这对曹幹必都是百害而无一利!——不过话说回来,对他曹幹没有好处,倒也是正好,对曹幹越没好处,对他史禹好处就越大!
史禹振奋起了精神,吩咐这个轻侠:“你这几天,多往梁公他们家跑跑,打探一下梁公他们对曹幹‘减租减息’此政,都是什么态度。他们若对此有怨言,你即报与我知。”
这轻侠恭声应诺。
按了史禹的命令,从这日起,这个轻侠每天就都奔走於梁猛等各亢父强豪的家中,常与他们各家的门客聊天,探询梁猛等对“减租减息”此政的态度,这些且毋庸多言。
……
苏建很快就请来了梁猛等人,在县寺里召开了“减租减息”的会议。
会议结束当天,他出城来到城外的曹幹营中,面见曹幹,禀报会议的过程和结果。
前日在北乡召开的诉苦大会,苏建身为本县新任的县宰,也参加了。诉苦大会之前的剿贼,苏建虽然没有亲自参与其中,可剿贼完毕后的各项善后工作,他却亦是参与了。
总而言之,自他上任亢父县宰此职,到今日为止,已是连着好几天,他都连轴转,最忙的时候,乃至一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可是他的精神头却挺好,没因为忙累而显出半分的疲惫。
帐中见到曹幹。
苏建行过礼后,笑孜孜地说道:“郎君,我这新官上任的第二把火,算是也烧起来了!”
“今日‘减租减息’此会,开的怎么样?苏先生,听你语气,开得挺顺利?”
苏建摸着稀疏的老鼠须,笑道:“今天这会,开之前,我还在寻思,若是开的不够成功,那没办法,最终还是只能劳请郎君亲自出马。没想到啊,开的相当顺利!”
曹幹问道:“参会的梁猛等人,无人反对?”
“要说参会的梁猛等人,个个都是甘心情愿地接受咱的‘减租减息’,那自是不可能事。我在会上时,观察了下梁猛等人的表情,他们中,不情愿接受咱们此政的,占了多数。……或者可以说,他们没一个人是甘愿接受咱们此政的!但是,也没有一个人敢於提出反对。我把咱们的要求提出来后,起先无人应声,后来是张公和颜悦色地与他们说了一说咱们在任城施行此政的情况,同时,张公装作不经意的提了任贤、郑勇一嘴。随即,梁猛他们就俱应诺矣。”
曹幹问道:“咱们提出的减租减息的标准,他们也都同意了?”
“都同意了!”
“减租减息”此会开得很是顺利,“减租减息”此政,等於是已在亢父县得到了落实,剩下来的就是形成具体的政策文字,开始在各乡推行了,这对苏建来说,当然是他这个新任的亢父县宰的一大功绩,他急着来向曹幹请功,路上赶得很急,一口水都没有喝。
说了这么几句话后,他嗓子冒烟,直觉嘴唇干燥,於是端起案上的水碗,一饮而尽。
喝过了水,他抿了抿嘴唇,继续往下说,笑道:“郎君,照今天会上的这个情况看,咱们提出的标准有点低了。再把这个标准提高一点,我看梁猛他们也会同意的!”
“减租减息的标准,是咱在任城时定下的。任城,按的也是这个标准。咱们不能任城一个标准,亢父一个标准。苏先生,这个标准能不费周折,即得到梁猛他们的同意,已是很好的了。”
曹幹、苏建言到的“标准”,指的即是“减租减息”分别各减多少的标准。
这个标准,如曹幹所说,是他们来亢父前,在任城时就已确定下来了的。
“减租”的标准,是在现有之租额的基础上,减少四分之一;“减息”的标准,是年利息不得超过一分半,如债务人付息已超过本金一倍者,停利还本,超过两倍者,本利皆停。
苏建笑道:“是,郎君说的对!不费功夫,这标准就能得到顺利的推行,确是省了咱的事儿!”
“标准既已得到梁猛等的同意,苏先生,打铁趁热,你就赶紧组织吏员,把‘减租减息’此政,正式的形成政策,在县内街道、各乡里中张榜公布,示与亢父士民知晓。并组织专门的吏员,负责核查县中、各乡此政的推行情况。先生,负责核查的吏员,你一定要选信得过者!”
苏建说道:“郎君,你放心吧。我和张公商量过了,此政的具体推行、核查,就由张公亲自主抓。负责核查的吏员,我和张公也已议过,都从跟咱从任城来的吏员中间选用!”
“很好。先生,‘减租减息’此政,干系重大,直接关系到了咱们能不能尽快地在亢父彻底扎稳根基的问题。此政推行的越好,咱们在亢父就越能得到民心,就越能尽快、尽早的在亢父稳住脚跟。你可务必要对此政加以重视。……尤其是‘减息’此政,你更是要给足重视。”
苏建了然点头,说道:“我知道。现而下离交租子的时候还早,要想让亢父的穷苦贫民们现在就能感受到咱们此政对他们的好处,就只能先从‘减息’这块儿着重入手。郎君,你放宽了吧!我已嘱令我的主簿起草有关此政的榜文,待他写好,我审阅罢了,最晚明天,即能张榜县中街道和乡中各里了。明天张榜,后天就开始从‘减息’这块儿着手落实!”
“先生,梁猛等各家虽是在今天的会上,没有提出异议者,但今天只是开会,不是落实。等到落实的时候,梁猛等各家会不会因感到‘肉疼’而反悔?而暗中使绊子?你须当谨慎注意。”
苏建哼了声,说道:“我倒要瞧瞧,他们谁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要有谁,像郎君说的,敢在背地里给我使绊子,阻咱此政的落实,郎君,我县寺的县狱不是白设的!”
曹幹不觉而笑。
苏建问道:“郎君缘何发笑?我说错什么了么?”
“先生没有说错什么,只是因见先生的威风现如今是越来越大,杀气如似越来越重,我甚欣慰,因而乃笑。”
苏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郎君面前,我哪里敢称威风?”
“先生,我说的是实话啊。先生现为一县之长吏,威风不可没有。先生威风越大,我越放心。”
苏建嘿嘿笑了两声,把话题转到了农曹、合作弹这两件事上,说道:“郎君,农会与合作弹这两桩要紧的政事,我也已开始在县寺着手落实了。唯是一点,农会和合作弹,对於亢父县寺的旧吏员而言之,都是新鲜的事物,他们不是很能理解。我现在能用的人手不太够。郎君,我冒昧敢请,你看看是不是能从任城县寺,再给我调过来几个吏员?”
“这件事,你和张公商议就可。张公的长兄现下不是任城农曹的主吏之一?你与张公可给子君和张公的兄长分去封书信,请他们派些得力的干吏来亢父辅助你们便是。”
苏建大喜,说道:“好!有了郎君这话,我就有借人的底气了,我今天回到县寺,就和张公分给刘县宰和张公的兄长去书信!”顿了下,说道,“不过,郎君,就算是刘县宰和张公的兄长在收到我和张公的书信之当天,就给我派吏员过来,那等他们派的吏员到亢父县寺,也至少还得再等上四五天。四五天,时间太长了!郎君,能不能先从营中调些干练的军吏助我?”
“你想让我调哪个军吏给你?”
苏建呲着牙,笑道:“郎君,李铁、邓勋等几位政委就挺好。”
“先生,李大兄等,我借不给你。”
苏建说道:“为何啊?郎君,我只借用他们四五天就够了!”
“一天,我也借不给你。李大兄他们现下根本就没在营中。”
苏建愕然说道:“没在营中?郎君,他们去哪里了?”
“我令他们各带上一队宣传兵士,分头去县内各乡做宣传去了。”
苏建说道:“做宣传去了?郎君,宣传什么去了?是了,郎君是不是已打算在亢父展开募兵?”
——却是苏建想起了曹幹在任城时一系列政措的先后实行顺序。在任城时,曹幹就是在打土豪、分粮、分地之后,开始的在任城的募兵。
曹幹摇了摇头,说道:“亢父的百姓还不够熟悉咱们,现还不到在亢父募兵的时候。我令李大兄他们去各乡宣传,为的正即是加强亢父各乡百姓对咱的熟悉。另外,咱不是刚把郑家的粮、地给北乡的乡民们分了一分么?现在去各乡搞下宣传,也正是个良好的机会。”
“这倒是。北乡的乡民刚从咱这儿得到了实惠、好处,而其余各乡的乡民,则也肯定都听说这件事了,那么这个时候,去北乡及各乡搞下宣传,确是水到渠成。”
曹幹笑道:“所以啊,李大兄他们,我借不给你。先生,你要真是连这四五天都等不及,那要不这样,我把田屯、褚豪他们借给你?让他们帮帮你的忙,怎样?”
明知曹幹此话是在说笑,苏建仍是唬了一挑,他慌忙应道:“田队率、褚队率就算了!”
话音出口,他猛然想起田屯、褚豪就在帐外,生怕他两人听见了自己的话,做贼心虚也似,扭脸朝帐门口瞧了一瞧,帐门的帘幕掀着,能瞧见赳赳立在帐门外的田屯、褚豪,但他两人并没有回头往帐中看,应该是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说话。苏建方才放下心来。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虽因在义军中待的时日渐久,苏建也不觉地带上了几分“兵气”,可最先作为肉票,被抓在义军中的那段经历,委实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田武动不动就摸他屁股、喊他“亲小丈母”的过往场景,他现回想起来,亦还是浑身鸡皮疙瘩冒出,对田武、田屯、褚豪这类的“武夫”,苏建而下仍是打自心底的“敬而远之”,丝毫不愿与之打交道,更不愿惹怒他们。
“减租减息”会议的结果,向曹幹禀报完后,苏建在帐中又待了会儿,陪曹幹说了些闲话。
暮色已至,曹幹留他用饭。
简单的一餐吃罢,苏建告辞回城。
曹幹将他送出营外。
站在辕门口,目送着苏建乘坐的辎车,於已至的夜色下远去,曹幹摸着短髭,微微而笑。
晚上的饭,丁狗、胡仁、王敬、戴兰、高况等陪着曹幹、苏建一起吃的。
这时,丁狗等都跟在曹幹的身边。
注意到了曹幹的微笑,丁狗问道:“郎君,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苏先生精神昂奋,我观之甚喜,故而高兴。”
丁狗摸了摸脑袋,纳闷说道:“苏先生精神好,有啥值得高兴?”
戴兰在旁,笑着说道:“丁大兄,这你就不知道了。苏先生精神好,代表的远远不是他自己的精神好而已,还代表着了别的事!”
“代表什么事?”
戴兰笑道:“苏先生现在是什么?是亢父的县宰。他精神好,就代表了郎君打算在亢父施行的诸政,他将会能够全幅精力投入的,为郎君施行好!”
丁狗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郎君,是这样的么?”
“狗子,我早都说你的名字不太雅,我给你改个名字。此事,你还记得么?”
丁狗说道:“俺咋不记得?”期待地问道,“郎君想好给俺改啥名了?”
“还没有,你容我再想想。”
丁狗张口结舌,还没想好,你提它干啥?却亦是知,这又是曹幹在开他那不好笑的玩笑,无话可说,只好随着凑趣而笑的戴兰等,也呵呵笑了几声。
曹幹转身回营。
丁狗等随从其后。
想起了一事,戴兰紧走两步,到至曹幹身侧近处,赔笑问道:“郎君,我有一事敢问。”
“什么事?戴大兄,有什么你就问,咱们都是老兄弟了,不必这么拘谨。”
戴兰应了声“是”,说道:“郎君,我想问的是,咱们啥时候回任城?”
“戴大兄,你想任城了?”
戴兰笑道:“郎君,我不是想任城了。我这不是琢磨着,亢父县城,咱现在也打下来了,亢父县的各股盗贼,咱也都给剿灭了,咱数千人马,现在亢父基本已是没啥事可干,而亢父的这座营垒,是咱临时搭建的,毕竟不能与咱在任城的大营相比。别的不论,就操练此事,好多操练的项目,咱在这个营里,就都没法演练。故此我斗胆想问一下郎君,咱们何时回任城?”
“亢父的局面还不够稳定,尚需部曲留驻。不过戴大兄你说的也对,目前来看,亢父亦已确是用不着咱这么多的部曲全都留驻。我这两天也在考虑这件事情。我是这样想的,等过两天,等李大兄他们在各乡搞完咱这第一波的宣传,把亢父的局面再稳定一些之后,便分出半数部曲,还回任城。戴大兄,你要是着急回任城大营的话,到时,你曲就归到回去的半数之列。”
戴兰说道:“好,好!那到时候,我曲就归入到回任城的那半数之中。郎君,你回任城么?”
“等‘减租减息’落实,农曹、合作弹也组建起来后,咱便开始在亢父着手招募新兵。我打算等新兵招罢,我再回任城。”
戴兰说道:“哎呀,郎君要不回任城,咱任城大营,岂不群龙无首?”
曹幹瞧了他眼,笑道:“有张公在任城大营,加上戴大兄你过两天后也将还任城,有你两位在,任城大营的各项事宜,我尽可放心。”
戴兰赶忙谦虚,说道:“我算个什么?不当用的!不过有张公在,倒的确是行,虽然仍是比不上郎君你亲自坐镇。”
谈谈说说,一行人回到了议事帐。
夜色未深,诸人皆无睡意,便重入帐中,大家伙谈天说地。
到二更时分,戴兰等才分别告辞,各回本曲驻区。
曹幹伸了个懒腰,也起身来,打算回自己的住帐。
今天忙了一整天,只在中午饭时,与戴黑见了一面,亦不知戴黑此时睡下没有?
将要出帐之际,帐外传来田屯的瓮声。
曹幹听见,田屯说的是:“启禀郎君,姚队率等回来了,姚队率求见郎君。”
“姚队率?”
田屯应道:“回郎君的话,是。”
曹幹本是已快走到帐门口了,便加快了脚步,到至帐门,打开帐门,往外去看,看见一人,立在田屯、褚豪等护帐亲兵的外头,这人可不就正是田屯口中的“姚队率”?
却这“姚队率”何许人也?
系乃是日前,奉曹幹之令,前往樊县,打探蕃县情报的那几个斥候的头领。
曹幹唤姓姚的这队率近前,打量视之,见其尘土满面,衣服上亦灰扑扑的,一副风尘仆仆之状,握住了他的手,笑问说道:“是刚回来的么?”
“回郎君的话,小人等刚到营中。远远地见议事帐的灯还亮着,小人料是郎君还没安寝,因来拜见郎君。”
曹幹说道:“路上辛苦了吧?”吩咐田屯、褚豪等亲兵,“打热水来,让姚大兄洗把脸,再令膳房做些吃食,端过来。姚大兄,跟你去樊县的那几位大兄,他们吃过没有?”
“回来路上,吃过干粮了。”
曹幹笑道:“路上吃干粮,是不得已,已回到营中,热汤热饭,还是该有的!”令田屯、褚豪,说道,“叫膳房多做些饭,给跟从姚大兄去樊县的那几位大兄也都端过去些!”
田屯、褚豪等应诺,分出人来,自去办此事。
曹幹挽住姚队率的胳臂,笑道:“走,咱们进帐说话。”
到了帐中,曹幹叫姚队率坐下,自己没回主位,便在他对面的席上亦坐将下来。
等田屯、褚豪端来热水,姚队率洗过了脸,又让他喝了几口热水,然后曹幹才问他说道:“姚大兄,此去樊县,打听到的情况如何?”
“回郎君的话,史禹的话并非谎言,小人等细细打探了一番,樊县的强豪、士绅,包括县寺的一些吏员,确然是与城头子路、刘诩两部义军,私下里俱有勾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