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个姓姚的队率的汇报,回到住帐的时候,已夜近四更。
住帐里,一盏油灯,灯火微明,戴黑坐在案边的席上,正在缝衣服。
戴黑是昨天刚到的亢父军营。昨天她到后,因为忙,曹幹昨天就没有怎么陪她,今天又是忙了一天。这么晚了,见戴黑尚未睡下,在等自己,曹幹有些愧疚。
愧疚之余,却夜半还回,虽然还回的不是自家,是军营里的住帐,但帐中点着灯,有人在灯下安安静静地等他,却亦是给他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阿嫂,这都啥时候了,怎么没还睡?”
戴黑放下手中的针线、衣服,起身来迎,说道:“贱妾本是想睡了,但睡不着,瞧见郎君的衣袍破了个口子,便索性帮郎君缝缝。……郎君忙到这么晚啊?”说着,把放在火炉边上保温的水壶取来,把水倒进盆中,捧着奉与曹幹,请他洗漱,又问道,“郎君饿不饿?”
“原是有些饿的,看到阿嫂,一下就饱了。”
戴黑不知其意,说道:“郎君此话何意?为啥看见贱妾就饱了?”
曹幹撩水洗脸,一边洗,一边笑道:“阿嫂不闻秀色可餐?古人云,月下观美人。便是寻常妇人,於月下、灯下观之,亦平添几许妩媚,况乎阿嫂本即大大的美人一个。却灯下观阿嫂,更是妩媚娇娆。再饿的肚子,只要阿嫂入眼,我一下就能饱了。”
戴黑抿着嘴,笑着说道:“贱妾若是还这功用,倒是好了!”
“有的!怎么没有?阿嫂,我对你,可向来都是只说实话,从无虚言欺瞒也。”曹幹洗罢了脸,又刷了刷牙,在戴黑的服侍下,去掉了外袍,揽着戴黑,坐入到了席上。
戴黑跟曹幹的时间不算短了,两人耳鬓厮磨,她对曹幹早已是甚为了解。
曹幹尽管一入帐中,就与她开起了玩笑,然从曹幹的神色中,戴黑能够看出,他当是有心事。
陪着曹幹说笑了几句后,她便问道:“郎君,你这么晚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知我者,阿嫂也。昨天没能好好的陪陪阿嫂,今天我本来想早点回帐,今晚好好的陪上一陪阿嫂。”曹幹捏了捏戴黑的脸颊,笑道,“……不能只我饱了,却让阿嫂饿着啊。”
饶是帐中无有外人,这等露骨的调笑入耳,戴黑仍旧是不禁面色一红,娇声说道:“郎君!”
曹幹哈哈一笑,收回了手,说道:“但是呢,在我准备回帐的时候,我此前派去打探樊县情报的斥候们回来了。带队的队率到议事帐求见於我。就被此事给耽误住了,到这时才得回帐。”
“派去打探樊县情报的斥候?”戴黑问道,“郎君是打算要对樊县用兵了?”
之前,曹幹和张曼等人曾就本部义军接下来的发展方向有过讨论,当时他们定下,樊县可做他们优先攻取的一个方向。这不是什么重要的军事秘密,故而戴黑听曹幹提过。
曹幹的笑容慢慢收起,他摸了摸颔下短髭,沉吟稍顷,说道:“原是计划先把东平郡郡南的三县打下,却现今看来,这樊县,可能不是那么好打。”
“怎么?郎君,樊县的守兵很多么?……樊县的县兵不是已被郎君歼灭了许多了?”
曹幹说道:“不是樊县县兵的问题。史禹与我说过,说樊县的强豪、士绅,多与城头子路、刘诩两部义军暗下勾连,我此次派去打探樊县情况的斥候,在樊县打探到了相同的情报。樊县的强豪、士绅,的确是与城头子路、刘诩勾连颇深。城头子路、刘诩两部在樊县潜在的影响力很是不小。这种情况下,咱们底下来若仍是去打樊县,阿嫂,便是打下,亦难消化啊!”
“消化?”
曹幹“哦”了声,解释说道:“便是把樊县完全的化为咱们所用,成为在咱们地盘的意思。”
“那郎君打算怎么办?”
曹幹说道:“阿嫂,我麻烦你一件事。”
“甚么麻烦不麻烦,郎君,你与贱妾怎说这样的话?郎君有啥事,贱妾拼了命也为郎君办好!”
曹幹笑道:“不需阿嫂拼命。阿嫂,你明日回任城的时候,帮我带一封给张公的书信回去。我会在信中,把樊县的情况,细细地讲说与张公知晓,看看张公对此是何意见吧。”
戴黑昨天才来,曹幹这两天都没能怎么陪她,说实话,她是不想明天就回任城大营的,可她也知道,亢父这座军营和任城大营不同,没有老营,她一个妇人,也确是不好在此久待,於是虽然心有不愿,仍是点了点头,乖巧应诺。
“阿嫂,你听,什么时辰了?”
营中巡夜的兵士,敲着梆子,从远处经过,已是四更天。
戴黑低低应道:“四更了,郎君。”
曹幹吹灭灯火,抱起戴黑,把她放到了榻上。
帐外月明,帐中花香。
……
第二天早上,曹幹写好了给张曼的信,陪戴黑吃过早饭,戴黑即还任城。
入夜后,戴黑回到了任城大营。
曹幹的事情,对戴黑来说,那是头等要紧的是大事。
她没有休息,先去找了张曼,把曹幹的书信亲手给了他。
送走戴黑,张曼自在帐中,拆信来看。
把曹幹的此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张曼掩信沉思。
考虑了一个晚上,张曼思虑成熟,给曹幹回信。在信中,他赞成了曹幹的意见。
——曹幹在给他的来信中,提出既然樊县的具体情况是这样子的,那么下一步,等到亢父的局面完全稳定以后,他们这部义军的发展方向,就也不是不可以选择山阳郡的那三个县。
回信写毕,张曼令人当日给曹幹送去。
却在给张曼的信中,除了樊县以外,曹幹还讲了另一件事,即史禹的事。他在信中,把史禹前前后后的表现,细细地与张曼讲述了一下,征询张曼的意见,史禹该怎么处理、或言之安置才是最为合适?张曼於回信中,也答复了曹幹的此问。他建议曹幹,史禹在亢父根深叶茂,於今虽是盗贼、强豪这两支史禹最可依仗的力量,分别都已被曹幹剪除、压住,但史禹如果真的是存有异心的话,那最好还是不要把史禹继续留在亢父,把他调来任城当是最为合宜。
就樊县这件事来说,这是曹幹这部义军下一步的发展方向方面的重新选择,於下亢父才是新得,距离把下一步的发展正式提上日程,为时尚早;就史禹这件事来说,史禹虽是存有异心,但盗贼、强豪这两股力量他都已借用不上了,至少暂时而言,他是翻不起什么大浪的。
也就是说,这两件事,都不是很紧急的事。
所以,在给曹幹写回信的时候也好、派人给曹幹送回信的时候也好,张曼都是不慌不忙。
唯其这不慌不忙的心态,没有能保持太久。
便在把给曹幹的回信送出后的次日,——算之路程,曹幹应是刚在亢父营中收到张曼的回信,忽有一道紧急的军报,自鲁县传至!张曼览阅罢了,神色顿变。
他霍然起身,连声急唤帐外的亲兵,令之进来,把这道急报重新封好,递给与之,命令说道:“你拿着这道急报,现在就去亢父大营,将此面呈郎君!”
这亲兵从没见过张曼这等严肃的模样,知道必是发生了大事,不敢多问,接住信匣,恭敬应诺,便回转身形,赶紧要出帐外去。
张曼把他叫住,令道:“你骑一匹马,带一匹马,路上人歇马不停。今晚之前,这道急报,你必须要呈交给郎君!呈交给郎君后,你别急着回来,等等听郎君是何指令,你再回来。”
这亲兵确定必然是发生了重大的事件,他再次应了声诺,稍等片刻,见张曼无有别的吩咐了,乃急出帐,按张曼的交代,果是骑了一匹马,带了一匹马,十万火急,赶去亢父。
张曼独在帐中,负手踱步。
他踱了会儿后,也出到帐外,吩咐说道:“备车,去城里县寺。”
车子不多时备好,张曼没带太多随从,只由三四个亲兵陪着,坐上车子,出营而往城中。
入进任城县城,穿过城里的街道,径直进入县寺所在的小城,到了县寺门外,张曼下车,快步入寺。县寺门外值守的吏卒俱是曹幹部的老部曲,皆认得张曼,纷纷向他行礼。
张曼其人,平时哪怕是对待寻常的兵卒,也甚是客气,今天却极是反常。这几个吏卒的行礼,他好似未见,步履匆匆,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县寺门内。这几个吏卒彼此相顾,俱感奇怪。
刘让没在县寺堂上。
县吏回答张曼,说是今天非是县宰的上值之日,刘让在县寺后宅。
张曼没去后宅,命令县吏,速把刘让请来。
在堂上等了约小半时辰,刘让穿着便服,进院来至,一个小奴捧着一套六博棋具,跟从在后。
於堂外廊上脱去鞋履,刘让入到堂中,下揖行礼,笑道:“张公,今天怎么这么闲,有空来县中?来之前,总是先给我通个讯,我亦好出城相迎。我刚才正在后宅与小奴六博,啊呀,好久没和张公对弈过此戏了,正好,我今日也闲,咱俩好好的对弈上几局!输者罚酒一樽。”
“子君,你叫你这小奴退下。”
刘让注意到到了张曼神色的严肃,他微微惊讶,便令随着他进堂的小奴:“你先出去。”
等这个小奴出去后,张曼缓缓地说道:“子君,鲁县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