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取山阳之策”,用一句当下还没有出现的成语形容,便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听来充满勇气,可同时却也存在巨大的风险。
却是说了,陈直、刘昱、刘小虎,难道就没有看到此策其中包含的巨大风险么?
他们当然看到了。
则又说了,既然看到了,为何陈直还提出改用此策?
主要是两个方面的原因。
一个是客观方面的原因,一个是主观方面的原因。
客观方面的原因,即陈直所云,如果用曹幹“分阶段进攻”此策,徐徐图之的话,用兵时间会比较长,担心力子都、城头子路、刘诩、董次仲可能会因眼热山阳郡这块肥肉而发兵来抢。
主观方面的原因,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刘昱军中自己的问题,另一部分则与曹幹有关。
四天前,刘昱、刘小虎、陈直就攻取山阳此事,又进行了一次商议。
商议的地点,就在他们此刻所在的县寺正堂上。
当时刘昱也是坐在主位,他与刘小虎、陈直说道:“阿姊、姑丈,我反复考虑过了,此攻山阳,曹幹‘分阶段进攻’此策,不能用。”
这次商议之前,他们三人就此事已有过两次商议,在那两次商议上,刘昱都没有提出曹幹之策不可用,却於此次商议中,突然说出此话,刘小虎颇是惊讶。
她问刘昱说道:“阿弟,你为何突然说曹郎此策不能采用?”
“出於三个缘故。”
刘小虎问道:“哪三个缘故?”
刘昱说道:“第一,若用曹幹此策,攻取山阳,那么短日之内,势难将山阳打下,而一旦用兵时间过长,力子都、城头子路、刘诩、董次仲等,都有可能会派兵来与咱抢。第二,因为龚德这狗贼背叛之故,我军刚在鲁县吃了个败仗,丢了鲁县,而下,我军中部曲的士气并不很高,我听刘英对我说,甚至各校尉部的一些曲军侯、屯长也有点心思不定,这种情况下,用兵一旦旷日持久,我担忧军中或会生乱。此两缘故之外,还有一个缘故,也就是第三个缘故,……,阿姊,我想问你,山阳郡是离亢父、任城近,还是离鲁南近?”
刘小虎说道:“若从远近来说,山阳郡的北部与亢父接壤。山阳郡当然是离亢父、任城更近。”
“不错,那我再请问阿姊,昌邑北的橐县、爰戚等县是离亢父、任城更近,还是离鲁南更近?”
刘小虎说道:“阿弟,我刚不是才回答过你么?山阳郡的北部与亢父接壤,橐县、爰戚等正是山阳郡北边的县,俱与亢父接壤,自是距亢父更近。”
“这不就是了么?”
刘小虎问道:“阿弟,是什么?”
“阿姊,你还没明白么?”
刘小虎说道:“明白什么?”
刘昱说道:“阿姊,橐县、爰戚诸县都是紧挨着亢父的!那么咱若是按曹幹‘分阶段进攻’此策,往攻山阳的话,……阿姊,我再问你,首先进攻的是不是就是橐县、爰戚等县?则当把此诸县打下以后,阿姊,我再又问你,是曹幹於其间得利多,还是咱们於其间得利多?”
“阿弟,你是担心?”
刘昱说道:“阿姊,我是担心咱为他人做嫁衣,把橐县、爰戚等县打下后,反成了曹幹的地盘!阿姊,我怀疑曹幹他之所以会提出‘分阶段进攻’此策,弄不好其真实的用意即在於此!”
面对同一个问题,每个人出发角度的不同,看到的东西也就不同。
刘小虎虽然疼爱她的弟弟,可是她也很看重曹幹,并没有把曹幹视为外人,仍还是把曹幹看作是自己人的,所以刘昱反对曹幹此策的前两个缘故且还罢了,这第三个缘故,还真是她不曾想到过的,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末了乃问陈直:“姑丈,你是何意?”
陈直说道:“小虎,我实话跟你说,郎君所提出的这三点,我其实也都已有虑。”
“姑丈此话何意?莫非你也认为曹郎分阶段进取山阳郡之策,不可用之?”
陈直说道:“山阳富庶,没人去打它的时候,可能还好,一旦有人去打,周边群雄会不会眼红?小虎,对此咱可是谁也说不准的啊!郎君所虑的这第一点,非常有道理。第二点和第三点,亦是实情。咱们现在确实是急需一场大胜,而且这场大胜还得是速胜,唯有速胜,才能尽快地把我军的军心给彻底的稳定下来。还有若按曹幹之策行之,橐县、爰戚等县也的确是离亢父更近,咱会不会为曹幹做了嫁衣?此亦不可不虑啊。小虎,郎君之此三虑,我皆赞同。”
“……姑丈、阿弟,可若不用曹郎此策,山阳如何攻取?”
陈直说道:“我思得了一策。”
“姑丈,何策?”
陈直思得了何策?不用多说,自便是直取昌邑此策。
却当陈直把此策向刘小虎道出以后,刘小虎的第一反应,和曹幹方才听到“直取昌邑”这四个字后的第一反应是颇为相像,她也是很吃惊!此策,未免行险。
但是,刘昱所提出的不可采用曹幹之策的那三个缘故,就算是抛除掉最后一条不说,前两条却也确是客观的现实。刘小虎思来想去,再加上刘昱、陈直两人的态度都相当坚决,最终她亦只好勉强同意了改用“直取昌邑”之策。
虽是同意,她仍担忧不免,她说道:“曹郎向咱们建议可用‘分阶段攻取’之法,攻略山阳之时,咱们都没反对,现下用兵山阳在即,咱们却欲改用别策,曹郎若是不肯,如何是好?”
陈直说道:“小虎,咱明天就派人召曹幹来蕃,待他到后,我亲自与他来说!”
这一日的商议结束,另有一事,似可一提。
便是当晚,刘小虎将要就寝的时候,她回想起这天在堂上议事时的情景,蓦然浮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刘昱、陈直他两人这天在堂上的表现来看,——刘昱前边刚说完反对曹幹之策的三个缘故,陈直紧接着就说他也考虑到了这些,而且立即的就道出了“直取昌邑”这条新策,此际倒回头过去看之,怎么看,怎么像是他两人似乎是已有默契?莫非是他俩背着刘小虎,就打山阳此事,有过单独的商议?越想,越有这种可能!唯是虽觉得存在这种可能,刘昱是自己的弟弟,陈直是自己的姑丈,刘小虎也不好再去追问他俩,遂亦只能算了。
此亦不必多言。
话题转回当下。
刘小虎料对了曹幹,曹幹他的确是不同意“直取昌邑”此策。
他问完“为何非要用此行险之策”后,目光炯炯,以视刘昱、陈直,等候他俩的回答。
刘昱避开了他的视线。
陈直抚摸着胡须,笑着回答说道:“曹君,原因我已说过了啊!山阳是块肥肉,人人眼馋,咱要想把这块肥肉痛快吃下,就得速战速决,绝不能拖延时日,否则,力大率、城头子路、刘诩、董次仲等处就有可能会因觊觎、眼馋、忌惮等因,生出变故,插手干涉,遣兵来抢。”
曹幹说道:“陈公,以我之见,力子都、城头子路等处,当是不会生什么变故。”
“呵呵,曹君此话怎讲?”
曹幹说道:“力子都处,不用再多说了。大家刚刚说过,他的注意力现已转到了祝其、利成和樊大率那边,怎么可能会再来干涉咱们攻取山阳?城头子路、刘诩、董次仲处……”
陈直打断了他的话,笑道:“曹君,且慢。你说力大率不会干涉咱们攻取山阳,恐怕不一定吧?他现下确然是没有对咱鲁南三县再做用兵的打算,可山阳郡和鲁南三县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啊!鲁南三县,仅是三县;山阳郡,二十三个县啊!这么大一块肥肉,他能不流口水?”
“他就算是流口水,他也无此力。陈公,山阳郡与徐州并不接壤。力子都纵然眼馋山阳郡这块肥肉,他的手也伸不了这么长。”
陈直说道:“力子都的手就算是伸不了这么长,曹君,城头子路、刘诩、董次仲,他们三部距离山阳可都不远。”
“陈公,陈君没向你禀报,他派人去谒城头子路、刘诩、董次仲的情况么?”
陈直说道:“禀报了。”
“既已向陈公禀报,公当即应知,城头子路、刘诩、董次仲三部,他们现在的所图,并非是南下,而是北上。他们现在想要的是,尽占泰山郡西部、东郡和平原郡的大部、以及青州的西部诸郡等这一大片的河、济之地!他们压根就没有南图山阳的念头!陈公,我敢断言,咱就算是在山阳打上个三月、半年,他们也肯定不会遣部南下,来与咱们争抢山阳的!”
陈直笑道:“曹君,这个断言,不敢乱下吧?”
“陈公,我敢下此断言,不仅是因城头子路等三部的眼下所图非是南下,而是北进,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即是,陈公,咱们现已不是去年刚到徐州时,任人欺负的咱们了!刘将军现拥众万余,我部亦六千余众,合计已有近两万部曲!强如力大率,得了鲁县后,不也得捏着鼻子,同意了我代将军向他提出的‘以峄山为界’之此议么?……他仅是因为关注的重点转到了祝其、利成,而所以同意的我之此议么?必是不然。肯定也是因为咱们现有之实力,已经强大到使他不容小觑,故此,他便是不想同意,也只能同意!力子都是这样,城头子路等也是这样!城头子路、刘诩、董次仲那厢,我与将军一样,亦是已两次遣人往谒。每次往谒,不管是城头子路、刘诩,还是董次仲,对我派去谒见他们的人,无不是客客气气!包括董次仲在内,亦是如此!陈公,你还看不出来么?城头子路、刘诩、董次仲他们,现在是绝不愿与咱们结怨生仇!他们不愿与咱们结怨生仇,试问之,又怎会派兵南下与咱们争抢山阳?”
曹幹的分析有理有据,陈直哑口无言。
便於此际,主位处传来一声重响。
众人扭头看之,是刘昱重重的拍了一下案几。
曹幹问道:“将军,你这是作甚?”
刘昱面带薄怒,说道:“曹幹,你就不能理解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