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曼抚须笑道:“郎君先前定策,待歼阮原部后,兵佯向定陶郡府,以诱刘孔部回援救之,再於道设伏,围歼刘部。现今阮原部已被歼灭,底下的计策可以接着行之矣。”沉吟稍顷,问道,“郎君,却有一点。这乘氏县城,要不要先顺手把之打下?咱们在乘氏城外,先歼张黑部,今日又歼灭了阮原部,两场歼灭战,城中的守卒皆是亲眼目睹,料城中守卒此际必是已心惊胆战,士气沮丧,城内士民必也亦是惶惧不堪,咱们如是趁势攻城,拔城不难。”
“现在若攻乘氏,的确是不会太难,但即便不难,也得耗些功夫。如果在此期间,刘孔部遁回到了定陶县,咱们就前功尽弃。这个乘氏县城,咱们且还是先把之留下,不必急着去打。”
张曼不由之的称赞曹幹,说道:“当歼灭张黑部时,乘氏已顺势可取,郎君却不取之,反而把之当做一个诱饵,装成是打不下来它的样子,亲率部西渡济水,如似自投险境,从而诱得了刘孔、阮原两路兵出;郎君杀一个回马枪,乃於今日,将阮原部尽歼!而仍不取乘氏,复向定陶郡府,再诱刘孔部。郎君曾多次与我说,‘临敌交战,不宜以一城一地之得失为念,应该以歼灭敌人的主力为唯一的作战目标’。郎君啊!通过这一次的歼阮原部此战,还有接下来的仍然不取乘氏,‘兵向定陶、再诱刘孔部’,郎君的这个作战思想,我是能够更加的理解了!郎君总是自谦,说没读过多少兵书,郎君之才,亦何须兵书?天授是也!”
“不以一城一地为得失”,这句话说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
别的不说,就说一条,一个大好的县城摆在眼前头,只要能把这个城能打下来,粮秣、财货,乃至兵源等等各种补充就能得到,而且部队还能进到城里休息,做为胜利者,就算不去欺负百姓,最起码也能“威风威风”,试且问之,这么大的诱惑下,有多少人还能够稳住心神?
特别是像现在的这个乘氏县城,就像张曼说的,几已是唾手可得了,那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忍住不去打的,就非是有十分的远见者不可为之矣。
这说的还是“攻城”的时候,如果真的到需“丢城”的时候,更是如此!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县城,当敌人来攻之时,绝大多数的人第一个念头,只怕都会是据城坚守。而却如果一仗不打,或仅是稍微的抵抗一下,便就把城丢掉,部队撤退,想不通、不愿意的人只会更多。
曹幹笑着说道:“‘用兵之道,攻城为下’,此孙子之所言也。张公,英雄豪杰者,喜欢迎难而上,我这个人,本东郡乡农,土里刨食,离英雄豪杰远得很,所以我喜欢干容易的事,不喜欢干难的事。不瞒张公你说,前年我跟着力子都打完南成后,——那时,我与张公尚未相识,我就想了,我要是以后能独自带兵的话,像攻南成这样的仗,我是能不打,我就不打!
“张公,打南成的仗你没参与,打鲁县的仗,你是看到的了啊,这样的攻坚战,敌人有城为屏,占据绝对的优势,箭如雨下,拍杆一起,死伤无数,擂木一下,无处躲遁,咱们的伤亡太过惨重。当然,话说回来,城也不能不攻,不攻城,没有县城在手,咱们就没有稳固的后方。那么,怎么才能两全其美?没别的办法,唯就是先尽量的在运动中歼敌,在野战中把敌人的主力歼灭,随后再做攻城。张公,我少年时,尝听乡中父老言说,古时有位开国名将,平生历战,多为野战,攻坚甚少,而战功赫赫,天下服之。这位名将,就是我的榜样啊。”
张曼说道:“如郎君者,若不是英雄豪杰,我真不知,这天下还有谁人堪称英雄?郎君所说之这位古代名将,不知是为何人?”
曹幹说的这位“名将”,实非是“古代的开国名将”,是他所来的那个时代的“开国名将”,便是十位大将军之首的那位,那位名将深得伟人战略思想的精髓,长期转战於苏、鲁,也即现之扬州北部和徐、兖两州一带,几乎是战无不胜,而在他这一时期指挥的作战,尤其是这一时期的前、中期中,确是如曹幹所言,非到必须之时,基本上以野战为主,而以攻坚为副。
这位名将的作战生涯,除掉最早期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徐、兖,曹幹现就在徐、兖,先是徐州的东海郡、而今是兖州的东平等郡,和那位名将长期主掌的作战地域较为吻合,他少不了每当战闲、或将准备作战时,就都会想到这位名将来,是以他顺嘴就把这位名将说了出来。
听得张曼问这位名将是谁,曹幹摸了摸短髭,笑答说道:“张公,我也是听我乡中父老说的,这位名将是谁,父老们未言,我亦不知。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张公,咱们现在的实力还不够强大,不能把咱们现有的这些部队,投入浪费到攻坚中!
“相比一座城,咱们的战士,在我看来,才是更宝贵的财富!我还是那句话,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所谓‘事在人为’,不管什么事情,往大里说,是举义,解民出倒悬也好,往小里说,是攻城也好,说到底,靠的都还是人嘛!只要咱们的战士们在,只要咱们的力量能够得到不断的壮大,等到咱们的力量达到质变的时候,莫说是一座、两座县城,便是这天下,咱们的赤旗也可席卷遍竖!那长安城的城头,也能将咱们的赤旗竖起!”
张曼拊掌赞道:“郎君此语豪壮!以郎君之能,我相信,跟着郎君,我早晚能看到这一天!”
为免张曼再追问这位名将的事,曹幹转开了话题,说道:“张公,不说这些了。咱的力量还没达到这一步,多说无益。说得再多,不如咱埋下头来,干的多些!两场歼灭战打下来,现在的乘氏县城,和前年的南成倒是已有些不同,如张公所言,料其城中,现定已人心惶惶,此城已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但又既然已是咱们的囊中之物,那也就是说,咱们啥时候取之都行。既如是,就先让冯县宰再在城里安稳的待上几天吧!有关将下来的用兵,张公适言甚是,咱们底下的计策,是可以接着实行了。”
“郎君何时打算开始实行?”
曹幹说道:“休整一晚,明天一早,我就率部攻向定陶县!”
“明天一早就向定陶县?……也好,兵贵神速。郎君,此佯攻定陶,打算带兵多少?”
曹幹说道:“仍请张公留围乘氏,我意给公留兵两千,我率余下的六千部曲向定陶县去。”
张曼讶然,说道:“六千部曲?郎君,加上高、胡、郭三曲,现於乘氏县外的亦才四五千众,留两千与我,郎君又哪来的还有六千部曲?”
曹幹摸着短髭,笑道:“张公,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实在了?没有六千,不能号称六千么?”
张曼醒悟失笑,说道:“是也!配上些民夫,把声势搞得大些,号称六千,足然可矣!”抚摸着胡须,点了点头,说道,“是得虚张一下声势。定陶县乃是定陶之郡治,大县也,现今虽守备较为空虚,城池颇坚,往攻之兵多少,恐或不足立即便将刘孔部调回。”
“张公对此若无异议,那咱们今晚就做准备,明天一早,我便引众南行。”
张曼自无异议。
两人正说话间,帐外人声喧嚷。
曹幹、张曼举目外视,——帐幕掀开着的,看见是高况等人来到。
打了胜仗,人人都很高兴,高况等说笑着进到帐中。
向曹幹行礼罢了,落座之后,诸将仍然是笑语不断。
王庭跟着诸将一同进来的,咳嗽了声,说道:“诸位大兄,议事帐中,郎君席前,不可喧闹。”
高况等往他瞅了瞅,虽如高况、戴兰这样的老部曲,资历远比王庭高,并不见得会畏惧王庭,但诸将也都是渐渐的收了笑语之声,改而争抢着向曹幹夸吹本曲在今日此战中立下的功劳。
曹幹含着笑,听他们说了会儿,举起手来,示意安静。
高况、戴兰等将止下了语声。
曹幹笑道:“今天这场仗,各曲都打得不错!各曲於今日此战中各斩获的首级数目、俘虏到的兵士数目、缴获到的物资种类和数目等等,诸位大兄等下都报给邓充、张朗,由他两个先记下来。等定陶这一仗打完了,咱们把定陶县打下来了,我再为诸位大兄、为各曲酬功行赏!”
高况、戴兰等高兴的俱皆应诺。
曹幹顿了下,问道:“各曲的伤亡情况都检点出来了么?”
高况等人俱答:“检点出来了。”纷纷向曹幹汇报。
待诸将汇报完毕,从坐帐中的邓充、张朗算出了伤亡的总数,总计战死了四五十人,重伤的也差不多四五十,其余伤者百余人。伤亡合到一块儿,一二百数。伤亡不算很大,也不算小。
曹幹问道:“伤员都转到彩号营了么?”
高况等答道:“都令人送过去了。”
曹幹令道:“重伤者悉心医治,轻伤者也要好好的医治。阵亡者,集中起来,遣民夫运回爰戚好生安葬。阵亡者中任城等县籍贯者,命令各县县寺兵曹遣吏,给他们家乡的亲属送去阵亡单,及令各县县寺兵曹、民曹按照咱们的规定,给以钱、粮上的抚恤,给他们各家悬挂烈士家属横匾,他们各家往后的农活等事,县寺、合作弹要重点帮助。”
这些阵亡部曲的后事,不用高况等人去管,张朗、邓充起身应诺,由他俩负责此事。
处理完了伤亡的事情,曹幹嘱咐诸将,说道:“我刚和张公议定,明天就向定陶县去。你们诸曲,大部分都跟我去,跟我去的诸位大兄,有关今日此战的战后总结,可以先不用写,等之后有空的时候再写;不跟我去的诸位阿兄,今日此战的总结,两天后呈给张公。”
——这是曹幹仿效后世的那支英雄部队,在他的部中制定的一条纪律。每一场的战斗打完,不管是大仗、还是小仗,伍长以上的军吏,统统都要对此仗进行战后总结。曲军侯的总结,交给曹幹、张曼;其本曲屯长的总结交给曲军侯;队率的总结交给屯长;伍长、什长的总结交给队率。其中,队率以上的总结,必须是文字总结;伍长、什长的总结可以不是文字性质,也可以是该队的队在战后把他队的伍长、什长们召集起来,开个战后的总结会。
话到此处,须得多说一句,则是说了,曹幹部中队率以上的军吏们,难道现在居然全都识字、会写字了么?当然也不是。连着每期不断的识字班开到现在,曹幹部中队率以上的军吏中,虽然大都是已经识了些字,可要让他们独力的去写总结,他们现而下也难以做到。此亦无妨,曹幹将“拼音”的教授加进了识字班的课程里,他们都已学会了拼音,字不会写,就写拼音。
让队率以上军吏必须交文字性质的战后总结,从作战这块儿来讲,有利於部队总结经验、教训,避免一部吃过的亏,别的部再吃;同时,能把一部的成功经验,推广给别部也知,这是一个非常利於往后作战的规定制度;另一方面,从识字这块儿来讲,却也能起到推动的作用。一次上交可以用拼音,两次、三次还能用拼音?就算是其本人不在乎,其上级不理会,可其人之同僚呢?字比这个人识得多的同僚,十之八九会嘲笑他,这就能够促进其人积极识字了。
且无须多讲。
诸将听了,先是应诺,紧接着,就都开始急不可耐地问曹幹打算都带哪些曲去定陶县。
曹幹说道:“戴大兄、田大兄、万仓、褚豪四曲留下。其余诸曲,皆从我赴定陶县。”
戴兰呵呵笑道:“郎君啊,你不能太偏心。”
曹幹问道:“大兄此话怎讲?”
戴兰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曲部曲尽管是比不上高大兄等曲的部曲精锐能战,可郎君也不能总让我曲喝汤啊,大块的好肉,郎君也总是让我曲尝尝味。”
高况嘿了声,拿眼瞧了两瞧戴兰,说道:“怎么?戴大兄,想吃肉了?那要不我曲留下,你曲换我,跟着小郎去定陶县?”
戴兰那话也就是说说,真让他曲去打硬仗、大仗,他还不愿去呢,摸了摸满是肥肠的肚子,他干笑两声,说道:“郎君已经定了你曲跟着去定陶县,我咋好夺美?下回、下回!”与曹幹说道,“郎君,下回可记得我曲啊,再有好肉,给我曲尝上一口。郎君,你是不知,自咱出兵定陶郡以来,这几天,我阿弟私下里一直在与我说,让我向郎君求战哩!他急为郎君立功。”
曹幹问道:“今日未见戴二兄,戴二兄的伤还没好么?”
“好了,好了!他刚嚷着跟我来拜见郎君,今儿个这一仗,我曲也受伤了几个部曲,都是我的老部曲,我心疼得很,叫他亲送伤者去彩号营了,因没叫他跟来。”
也许是戴利还在记恨自己打了他一顿军棍?记恨也没关系。戴利这个人,牢骚话不少,心眼也不大,但不是个坏人,干不出背后里害人的勾当。曹幹亦就没再追问,笑道:“好吧,戴大兄,你的话,我听到耳朵里了。下次再有肉吃,我定是不会忘了你和你曲!”
胡仁问道:“校尉,明天咱们去定陶县这件事,是不是需要告知成阳那厢的李大兄他们一下?”
“我今晚就遣吏西渡济水,去成阳,将此事告与李大兄等知。”
这天晚上,曹幹亲自写了军令一道,择了干练的军吏,命令连夜西渡济水,去成阳,将此军令交给李顺、李铁、王敬等。
军令中,曹幹命令李顺等,自明日起,严密监视刘孔部的动向。若是刘孔部被成功的调动,果然是撤还定陶县,他们就一边急报曹幹知,一边在后缓缓尾随。曹幹专门在军令中交代了另外一点,便是如果刘孔部撤退的速度太快,没有留给曹幹足够的再率精锐赶至截击的时间的话,李铁等可以先期派遣部分的部曲,对刘孔部进行追击作战,总之,务要将之缠留在成阳县至定陶县之间的野间区域之上,以使曹幹“再歼刘孔部”的此个作战设想能得以实现。
当晚军令送出不提。
次日一早,高况、胡仁等从往定陶县之诸曲,陆续出营。
乘氏县城固是先不需打,但不妨碍可以先对城中做个招降。
借着各曲出营,城中尚不知曹幹、张曼这是要干什么的机会,曹幹派人去到城下招降,装腔作势,吓唬城中,如不投降,今天便要全力攻城。城中没有回应,稀稀拉拉的射出了些许箭矢。直到高况等曲尽已出营,列好了向南进发的行军抖峄毓斯Υ,城里头还是没有投降的意思,曹幹便亦即罢了,召回了劝降的军吏,与送行的张曼、戴兰等暂别,自率高况等曲南下而前。
乘氏城头,冯达探头缩脑的在垛口后边,一双多日未曾好睡而熬得兔子般红的眼,向着朝南去的曹幹部部曲张望了会儿,搓着排骨扇也似的胸上的泥灰,大大的呼了口气,说道:“他娘的!吓唬老子!”语气听之似如释重负,他心中实际上沉甸甸的如巨石压盖。
两拨援军,都被曹幹尽歼,乘氏城内,如张曼所料,已然是士气沮丧、民心混乱。曹幹此虽率主力南下,似是要去打定陶县,可乘氏县城依旧是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定陶县,曹幹这一去,能不能打下来,或许在两可之间;但无论定陶县,曹幹能否打下,当其回师返来乘氏之际,冯达估摸着,就必定将会是乘氏县城要被曹幹部曲打下之时矣!
“我与阮原也算相识,昨日他被曹贼大败,亦不知现下生死如何?”冯达收回张望南下之曹幹部部曲的视线,眺望向城北、城东的曹幹部营地,这样想道。
从被城围到今,他没下过城头,身上早脏的不像样子,臭烘烘的,浑身都是痒,他搓着灰、挠着痒,又寻思想道,“观曹贼出营南下之兵,不下三四千,他留在城外营中的部曲,如今应该是最多一两千人,我可不可以趁此时机,带兵突围?”想了片刻,摇了摇头,“算了!张黑、阮原接连被歼,士气已不堪用,靠着城守一守,勉强还成,出若野战,死无葬身地矣!老子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城里待着,静候郡府再来救我吧!”——至於郡府会不会再派兵来救他?他不愿去想,亦不敢去想。真若郡府再无援兵时,他该怎么办?他更不愿和更不敢去想。
……
济水西,乘氏县城东北约百余里外,城外县南。
刘孔、耿纯的营寨中,於曹幹率部出乘氏营、南下定陶县的次日下午,耿艾的急檄送到。
把耿艾的檄令给耿纯看过,刘孔说道:“伯山,搞了半天,你我被曹贼骗了!他竟是已率其部精锐,潜还到了乘氏!阮原兵败,两千兵马尽皆被歼。曹贼昨日亲引部曲六千,大张旗鼓,声势震人,赴定陶县。县中闻讯,士民惊怖。府君急檄,召我部速还。……对此,你怎么看?”
“伯山”,是耿纯的字。——“纯”本意为丝,好的丝绸无有杂质,不杂则一,一则大,引申为大,因耿艾以“山”命为其字。“伯”者,无须多说,他在他的亲兄弟行中排行老大。
耿纯皱着眉头,把耿艾的檄令放到案上,说道:“前军议时,公等屡称曹贼狡诈。此贼当真狡诈!於今看来,他放着乘氏不攻,自率部曲,却来成阳,分明是诱我郡出兵之计!咱们上了他的当!结果被他抓住机会,以致阮曹掾兵败乘氏。此贼狡也,此贼诚然狡也!”
刘孔说道:“事已至此,阮掾已经兵败。曹贼现已长驱南下,他是昨天出的乘氏营,昨日一日、今日一日,明天他就能抵至到定陶县外了。现下咱们主力在外,定陶县中稍为空虚,曹贼所率南赴定陶县之众,多达六千,伯山,府君恐县有失,故召我部速还,你何意也?”
耿纯思之多时,说道:“刘公,你必是已有定见?纯敢愿先闻之。”
刘孔犹豫了下,好像是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定见”说出来的样子,他抬眼看了耿纯眼,低下头来,摸了会儿胡须,又抬起眼来,再看了下耿纯,一番作态,端端的是个欲言又止。
耿纯说道:“刘公为何此般作态?难不成,刘公的定见不好与纯来讲?”
刘孔说道:“倒也不是不好讲。伯山,我是怕你多心。”
耿纯端起水碗,喝了口水,迎向刘孔脸上去视,说道:“刘公,你是不是不欲回援郡府?”
刘孔又开始抚摸胡须,摸着说道:“伯山,你既猜出来了,我便如实相告你吧。不错,我正是不欲回援郡府!”
他担心耿纯发怒,——毕竟耿艾是耿纯的父亲,定陶县现下出现了危险,他带着主力在外,却若竟然不愿回援,父子连心,耿纯会不会大怒?这几乎是不用想的事儿!
因此不待耿纯接话,刘孔赶紧的就为此自做解释,说道:“伯山,我不欲回援郡府,非是因我未把郡府、府君的安危放在心上。府君仁民爱士,於我郡中极得美誉,我对府君敬爱有加,府君若真是遇到危险,我焉会无有急援之心?死亦可也!而之所以我现不欲回援者,伯山呀,系是因为两个缘故。曹贼今虽率其贼部兵向定陶县,定陶大县,城坚粮足,我以为定陶县暂且尚无忧,此其一也;我部而下前有曹贼留在成阳的数千贼众,曹贼用兵狡诈,又如果在咱们撤回定陶县的路上,设下埋伏,则我部若是此际回援定陶,南有伏兵,北有曹贼留於成阳之数千贼追击,就有可能会重蹈阮掾之覆辙,此其二也。是故,我的确是暂时不欲回援郡府。”
解释完了,他起身来,向耿纯行了半礼,说道,“伯山,此我所言,皆我肺腑实言。尚敢请君勿怒。”
耿纯也站了起来,还了一礼,礼罢了,直起身子,慨然说道:“刘公,你不需向我多做解释。我之所意,正与刘孔意同!”
刘孔“啊”了一声,略微惊讶,旋即大喜,说道:“伯山,你亦此般想的?”
“正是!刘公方才所言,甚是也。定陶大县坚城,曹贼今虽往攻,断难速克,亦即短日内,定陶县并无危险,不需要你我立刻赶回去救;又且曹贼确然狡诈,我部前边现复有曹贼留在城阳的数千贼兵,摆在我部眼前的这个客观现实,也使我部不能立即的便贸然回援定陶县,急则生乱,乱则必败。故而,我赞同刘公你的意见。定陶县,你我不用立即回援。”
刘孔放下了心,称赞说道:“伯山!卿深识大局,明辨轻重,由伪中而能识真,真英俊士也!”
“刘公,我以为,当下之计,不急於回援定陶县是一,抓住曹贼率部往赴定陶县的机会,咱们集中兵力,可趁此急攻现在成阳、我部前边的那数千曹贼部贼是二!”
不急援定陶县,这也是刘孔的决定,他当然赞成;可耿纯的说的“其二”,却使他微微一怔。
他说道:“伯山,急攻曹贼留在成阳的这数千贼兵?”
“刘公以为何如?”
刘孔慢慢地坐回席上,抚摸着胡须,迟疑说道:“可是伯山,曹贼现虽不在成阳,他留下在成阳的部曲尚有数千,——其留在成阳之部号称五千,现下咱们是已知道,曹贼带走了其中的部分精锐,目前这部贼的贼数定然是没有五千,然据咱们的斥候侦报,没有五千,三四千、或再少些,最起码两三千总当是有之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能哄住咱们,让咱们误以为曹贼犹在成阳。而我部兵才只两千,吕都、冤句两县之兵尚未到也,便算上成阳的县兵和已到成阳的句阳的县兵,亦只三四千众,以咱现有之兵力,何以能歼灭曹贼留在成阳的此数千贼?”
奉耿艾檄令派兵的各县距离成阳有远有近,此外各县出兵的速度也有快有慢,故此已到达成阳的县兵,现只有句阳一县不到千人的县兵,葭密、吕都和更远的冤句的县兵还没有到。
耿纯说道:“公分析的很是。我也认为,现下尚在成阳的曹贼部部曲,当是必只有三千左右。我部郡兵,合计成阳、句阳两县之县兵,固然是才只三四千数,从兵力上看,咱们与留在成阳的曹贼部大致相当,如果强攻其营的话,确是不好将之尽歼,然若咱们用计呢?”
“用计?计将安出?”
耿纯目光炯炯,说道:“刘公,曹贼引率大众,兵向定陶县,我若料之不差,他的这一个举动,可能正是为诱使我部回援定陶县!那么,你我何不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耿纯说道:“便干脆装作是中了他的计,咱们便引兵南撤。当其时也,曹贼留在成阳的贼众,势会紧追。咱们预先设伏,候其追至,歼而灭之!”说着,他重重的拍了下案几,说道,“刘公,若强攻其营,不易克胜,设若围歼,胜之何难?”
刘孔神色变动,抚着胡须想了好大一会儿,下了决心,说道:“伯山,卿此策甚好!”
“刘公之意何如?”
刘孔说道:“就按卿此计!咱们佯装南撤,埋伏设围,以歼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