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在剑鞘中止不住的颤动，铿锵作响。

寂静阴暗的深夜之中，面色平静的黎衣就这么凝视着玉兔身后，久久未曾动身。

……

月界远处的天空中忽然碎裂出一道裂痕，四道流光从中一闪而出，划向阴暗朦胧的深色天空。

御剑飞行在最前方的女子一袭白衣，腰间还配有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

她的发丝白洁如雪，像锦缎一样光滑柔软。

片刻，一名肤如陶瓷般精致的黑裳男子从她的侧后方靠近，出声提醒。

“赵仙子，太阴宫如今形势未明，切不可贸然前行。我们这一路虽有两位仙人随行庇护，但月界毕竟是被遗忘之地，内里凶兽盘踞，危险莫测。”

开口说话的人是神国皇室的十三皇子，仇玺越。

当今神国皇帝已在位执政千年有余，膝下儿女过百，这位十三皇子是他极为喜爱的小儿子。

就连后方伴行的一男一女也是十三皇子在宫中的伴读，每人均是神国境内万里挑一的修仙奇才。

“来之前我特地翻阅了皇族古籍，典籍中记载月界有一只被放逐在此的蛮荒巨蟒，名为白烛。白烛比寻常的仙人还要强上几分，一直被视为上界的灾祸，赵仙子可要多加小心。”

其实这位十三皇子的心里很清楚，仙宫《衍天录》中所记载的月界旧事，绝不会比他知道的少。

这位赵仙子身为剑宫大长老的掌上明珠，在仙宫的地位非同凡响，一定也比他知道的更多。

之所以他要抢先一步说出来，全因为这位冷若冰霜的赵仙子完全跟传闻中的一样，一路上完全不给他靠近搭话的机会。

疾行中的赵仙子微蹩秀眉，神色微凛。

仇玺越猜想她应该也担心那传闻中的巨蛇，便将自己在古籍中看到的故事全盘拖出。

“上界诸仙将它放逐到月界，是为了惩罚那些背叛天道意志的月族人，特意降下的神罚。自此之后，任何人在月界行走就必须点上一盏装有萤火的琉璃灯，以示自己一心向善，心怀大道。”

后方的面容英俊的男子露出担忧的面色，“殿下，我们入月界匆促，未来得及准备琉璃灯……”

“无妨，我们有两位实力不凡的前辈庇护，那只巨蛇若是嗅到气息，是不会接近我们这些正道天骄的。”

仇玺越现在更加在意的是，该如何谋求赵仙子的关注，为自己赢取一丝好感。

先不谈那位声名显赫，万古绝世的黎衣神女。

这位赵仙子绝对是剑宫中备受瞩目的惊艳天才，她早就被太上忘情一脉相中，被选为剑宫大长老的嫡传弟子。

历史上，剑宫首席基本都出于此脉，若自己能借机拉近与她的关系，定能获得剑宫的青睐支持。

更何况他身为皇子，知晓一个关于忘情诀的隐秘。

忘情诀虽然是止于情，专于剑的剑典神术，但修行此法的女子却会在心底更加缺爱，比常人更加崇尚轰轰烈烈的情爱。

这种女子一旦动情，便势同燎原之火，足以摧垮一切。

毕竟这世上除了真正的神，谁又能做到所谓的封心绝爱？

无非是越压抑，越殷切罢了。

就在十三皇子思考自己该如何让这位赵仙子开口的时候，忽然看到面前这位妙人主动张开鲜嫩的红唇，吐露出清脆的声音。

“前方的气息不对，似是仙人交战过的仙气。”

仇玺越目露惊色，身形也微微一顿。

月界被遗忘在域外已有数万年之久，他们是上界第一批赶来调查此事的人。

这里除去那随行的二位仙者，怎么可能还有其他的仙人？

“其中一道是白烛的气息，另外一道则有些陌生。”

赵妧知闭目感知完，便向这位神国的十三皇子建议道：“不如我去调查，你们留在此地歇息。”

“这怎么可以？”

仇玺越虽然地位尊崇，但他深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随行的前辈眼中。

一旦此刻显露出怯意，那位仙人定会回禀父皇，说出自己贪生怕死，畏惧危险的言论。

届时他一定会失去父皇的宠爱，沦落成一个下九流的废物皇子。

身为天骄，可以用计，可以不耻，但必须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护佑天下，调查月界乱因是我皇朝的职责，怎可全都推脱到赵仙子的身上？”

赵妧知无心去猜测他人的想法，见这位十三皇子不愿退却，便也不再多言。

她转身向着太阴宫疾驰而去，再次加快了速度。

……

上界四人到达太阴宫前，全都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撼住了。

传说中的太阴神宫确实存在，但它现在的模样却远远超乎了众人的预料。

本应该是鳞次栉比，精雕细刻的玉宇琼楼，现如今现出了一个个巨大的豁口，内里碎乱的石块随地可见，甚至能看见一层一层巨蛇蜿蜒行进的痕迹。

面积辽阔的太阴宫几乎有过半都被损坏，足以说明这只巨蛇的破坏力有多可怖。

更让他们不敢相信的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就趴在一众废墟之中。

它的下半身被人拦腰斩断切碎，不知所踪。而上半身也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透了一样。

仇玺越面部抽搐，惊疑的问道：“是谁杀了白烛？”

接着他皱眉深思，探寻起这起事件的真凶，“上界有实力击杀此物的人绝对不多，但那些人大多都是成名已久的前辈，绝不可能大费周章跑到月界，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赵妧知默默凝睇着巨蛇的伤口，默然不语。

在她的记忆中，有实力挥发出此等剑势的，好像还有一人。

她便是那个笑容如阳光般璀璨，任何方面都无可挑剔的黎衣师姐。

但黎衣师姐应该还在万年雪山上思过，而且缠斗多时的痕迹也不太像她动手的风格。

以她对那位师姐的了解，她定会以压倒性的精湛技艺，将这只白蛇瞬杀。

仇玺越想不通关键，便说道：“此事扑朔迷离，需要再找些线索。”

接着，他向身后的男性伴读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微微行礼，驭器而下。

那伴读落定身形，在巨蛇残破的身躯下探寻起来。

最终，他在血肉模糊的废墟之中寻到了一些焦黑的碎石粉屑，在拿到这些东西后，他还放在鼻尖嗅了嗅。

再三确认后，伴读肯定的说道：“殿下，是仙术的气息。”

“仙术？月界之中还有仙人吗？”

不等仇玺越的问声结束，赵妧知便看到了蛇头处的瞳膜上翻，它的一双巨眼微微睁开，露出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缝隙之中，土黄色的瞳仁透露出阴森恐怖的既视感。

“让他上来！”

赵仙子的话音未来，这半截巨蛇便在地上动了起来。

鲜血在它的伤口处疯狂外涌，但它却不管不顾，迸发出十足的凶性。

那名男伴读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巨蛇的残躯压垮，化为了粉末。

接着，巨蛇朝着他们张开了巨口，无数妖气开始在它的血盆大口里聚集。

赵妧知微微侧身，动用忘情剑中的身法躲避，但与她同行站立的仇玺越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和身法了。

冲天火焰从蛇口处喷出，瞬间便埋没了他的身子。

只是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异动，十三皇子仇玺越的身影出现在了先前那名女伴读的位置上。

火焰中，男子的背影也瞬间化为了一名窈窕女性的身材。

“啊！！！”

女伴读凄厉的惨叫声从火焰中传来。

仇玺越面色大变，气喘吁吁。

若不是他靠着替死之术侥幸谋得一条生路，今日就可能是他葬身火海。

时至今日，必须要请仙人出手了。

他向上方高声喊道：“前辈！此孽畜非仙人之力不可为！”

霎时间，数道雷光从天而降，瞬间就终止了巨蛇的火焰，将它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天空。

巨蛇仰头，凄厉嚎叫。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低沉的嗓音从天际传来，富有磁性，深沉而又粗豪。

他的话语如夏日般灿烂的烈阳，融化了世间的寒冰。

一只幼小的草鱼虚像，凭空出现在蛇眼的视界中。

白蛇虽然感受到了敌意，但它却不知这么微小的东西对它有什么威胁，它疑惑的歪起了头。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猛然间，草鱼的形象突飞猛涨，它渐渐化作了一只与巨蛇相差无几的庞然大物，连仇玺越和赵妧知也被其包裹在内。

白蛇盯着这只比自己大上一圈的巨鱼虚像，它反应过来咆哮一声，顺着鱼腹攀爬而上，死死咬住了它的脖子。

巨鱼在白蛇的攻击下落入下风，挣扎着自己的身躯，但仍然避免不了即将落败的结局。

它的身型越来越小，像是马上就要消失于世。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猛然间，巨鱼虚像开始融化变形。

它像是有生命的液体一样，逐渐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金雕巨鸟。

巨鸟伸出锋利的爪子，将蛇躯抓起飞上了天空。

几抹光亮照亮了天际，映衬出坐在白色云端上的两道人影。

他们对峙下棋，黑白落子，像是完全没有将这边的事情放在心上。

“啪！”

其中一名身着暗蓝色绸衫的中年男子在落下一颗黑子后，叹了一口气。

金雕虚像抓着白色巨蛇，飞抵到了这高高在上的天际。

它扑腾着翅膀，等待着主人的下一句真言。

“这数万年里，你残杀的月界生灵也够多了，不如就……”

话未说完，对面一名身着袈裟，面色和蔼的年老僧侣便落下一颗白子，心平气和的说道：“施主善言，施主尚言。”

“哈哈哈！还是悟空大师的悟性高，禅语振聋发聩，让人幡然醒悟呀！”

中年男子淡淡一笑，改口说道：“既是天命，我等自当顺势而为。”

此话一出，金雕松开尖锐勾爪，白蛇从万丈高空摔落地面。

巨蛇残躯落入太阴宫中，又激起了一阵尘埃飞扬，凹陷出一个大坑。

仇玺越看到此情此景，不禁又对传说中的仙人境界增添了几分憧憬。

谈笑间，妖魔灰飞烟灭。

与天地相融，携天地之势，这才是真正的仙人姿态。

“晚辈仇玺越，拜见耿贤人，拜见悟空胜……”

他话未出口，却忽然发现最后一个佛字已在口中归于无声。

天上的僧人大师轻轻摇头，缓声说道：“贫僧还未到达那一步，仇小施主慎言。”

仇玺越知会其意，重新端正行礼道：“拜见悟空大师。”

赵妧知也提剑行礼，面色冰冷的说道：“晚辈赵妧知，拜见耿贤人，拜见悟空大师。”

那位被尊为耿贤人的中年男子继续落子，“月界一事已有定论，你们回去吧。”

仇玺越一怔，只得硬着头皮俯首问道：“耿贤人，家父还会问起此事，晚辈回去后该如何交代？”

“你给他说，白烛与当年的谪仙激斗，带来了界面上的震荡……现已被我与大师联手肃清。”

“是！”

仇玺越再行一礼后准备就此告退，却发现身边赵仙子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这起事件之上。

她转动美眸，搜寻着太阴宫中的每一处角落。

“赵仙子，你是在寻人吗？”

赵妧知罕见的身形一顿，言语有些惊慌，像是被人看穿了心意。

“没……没有。”

“那我们就先回上界吧，此地交给前辈们处理。”

“嗯。”

二人化作流光飞速消逝。

天空之上，那名耿贤人冲着悟空大师微微一笑。

“大师觉得那小姑娘看出来了吗？”

面容枯槁的僧人落子回问，“耿施主指的是斩蛇人，还是……太阴宫的传承？”

耿贤人摇了摇头，笑骂道：“你这老秃驴就会打谜语。”

“贫僧的尊长曾与太阴星君有过一段孽缘，但让贫僧没想到的是，耿施主身为皇朝大儒士居然也会为太阴宫开脱隐瞒。”

“我和那太阴星君，太阴宫都没关系。”

耿贤人像是回想起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面色上露出一丝寂寥的惆怅。

“但我当年在下界挨冻受饿，奄奄一息的时候，是一只小兔子救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