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逸清无奈一笑。
从他口中阿姣得到许多与她认知不同的事,虽不知吕逸清如何得知,但他的叙述无疑极为准确,包括她每一次自杀,楼演的每一次相救,甚至一些被她忽略的细节他也能一一陈述出来,这一切,仿佛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
到最后,他说到楼演搬到荒土的真实目的,“什么过腻了当山贼土匪的日子,还不是因为你的一句话。”
阿姣闻言一滞。
当初她意识到一味地寻死不能得到什么,后来她主动服软让自己接纳楼演。
新婚不久她便以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为由,跟楼演提出不想继续在山上过活,而在楼演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回到家乡时,她默认了,认为等下了山她便有机会从他手中逃出去。
“下山那日面对众多兄弟的挽留他也十分不舍,虽知道你给的理由是假的,但他何尝不想跟你一起平静生活?”
蜷缩在床底,阿姣不由抱住了脑袋,她想让吕逸清闭嘴,可脑海却止不住的陷入回忆。
“阿姣你愿意跟我在这荒土生活吗?”
面对成为一片荒地的故乡,楼演内心的忐忑都写在脸上,可对那时的她来说,再不想回到满是土匪的山上,于是她佯装着微笑着点头,“嗯,我愿意。”
…
“你先在客栈住着,过几天我来接你!”
不得不说,楼演出去建造新房的那几日的确是她逃走的最佳机会。
但推窗而望,看到外面潮水般的行人以及陌生的环境,又看了看自己见底的钱袋,她暗自想着往后有的是机会,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
“来阿姣,看看我们的新房子,以后这儿就是我们的家了。”
当荒土竖起第一座新房,她不知道这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此地诡异,荒无人烟,除了楼演她无法同任何人进行交流,往后无数个日日夜夜她都在怨恨客栈中那个懦弱的自己。
此后她并不是没努力过,可荒土广袤她渺小的宛如一粒尘埃,但她宁愿死在外面。
…
“每次发现你偷逃出去他都会无比急躁,因为你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荒土的风沙,所以在找到你的第一时间他会把手掌划破,以自身鲜血滋养,让你能够活下去,但长此以往,他身体却受到不可逆转的亏损致使灵力不断反噬,而这些,他都没告诉过你。”
吕逸清的声音把阿姣带回现实,他望着阿姣神色复杂,“每次看你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他都无比的心痛自责,所以每一此醒来他都会问我们要不要搬出…”
说到这里,一直蜷缩着的阿姣突然动了。
她握住了垂在床沿的手掌,不过此时他却已失去了温度。
不顾粘稠与腥气,阿姣来到床上与楼演共枕一处,那张沾着血迹的手掠过他的喉咙,最终轻抚在他的脸上,手指划过脸上的伤疤,这是她这些年首次正视这个男人。
眼里噙着泪水,她轻声呢喃,“他说的都是真的么?为什么你救了我,却为何从不跟我说?”
当初楼演不止一次跟她提过一起搬出去,可她看来,楼演这是想把她重新带回山上土匪窝。
她不愿回去,从一个地狱进入另一个地狱足以让她彻底崩溃。
就像楼演从未告诉她真相一样,阿姣也从未跟他说过自己不愿呆在这里,压抑住内心对家人的想念,笑着摇头,“不,我很喜欢这儿…”
想到这里,她的手指划着楼演皮肤缓缓下移,触碰到喉咙处的伤口时不禁一缩,随即又小心翼翼的靠近过去,伤口太过锋利,仿佛刺进了她的心里,让她感觉胸口仿佛空了一块。
一股异样情绪如风暴般席卷而来,致使阿姣鼻尖酸楚,眼泪如同决堤洪水般落到枕头上让上面血渍变得黯淡。
这一刻复仇的快感荡然无存,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强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可最后她仍不禁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反反复复的救我…为什么这个人会是我…”
望着双眼闭合的男子,他算不得好人,可为何如一个好人般对待自己?
“他已经给出答案了。”
注视着一切雷婷轻声回答,而阿姣也是心领神会,想必正是那句被他挂在嘴边的话,“第一眼见到你,就被吸引住了…”
正是这句简单到被她当做笑话的话,却让他因此付出了全部。
望着男子脸上至死都挂着的平静笑容,那根支撑阿姣的弦在这一刻彻底断裂,一瞬间无穷的痛感从胸口蔓延全身,她再也绷不住,抱着他的衣袖放声大哭。
她如何能想到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家庭竟率先将她抛弃,而这个一心想甩掉的男人却无时无刻不拿真心捧着她。
可笑的是,自己竟还谋划如何杀他!
将楼演手掌贴在自己脸上,阿姣多希望他能稍微动弹,然后俯身过来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
想到这里阿姣胸中悲痛更浓了,但更多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愧疚。
曾经我也有个家,不过被我亲手毁了!
阿姣想把这话喊出来,可话到嘴边却又给咽了回去,她没脸这样说,只能抱着楼演的胳膊不停的抽噎。
放眼过去,自从去到山上阿姣每个念头都是在考虑如何逃出这些人的魔爪,在这种心态下,楼演每一个付出都遭到了忽略,可他始终乐此不疲。
他不说,她不在意。
彼此之间的隔阂,铸造她们的悲剧。
“阿姣姐…楼演大哥至死都没怨你,想必她也不愿见你哭的如此伤心。”
雷婷想进入屋内安慰阿姣,不过却被门口的雷厉给拽住了,他摇了摇头,眼下还是不要去打扰为好。
雷厉并没有说,初到这里不禁给他一种雷峥陈玉还在世时回家的感觉,他轻声道:“或许你根本不用这么残忍,如果你真的想杀他的话在饭里下毒即可,想必就算楼演大哥察觉的话,也会欣然吃下去吧。”
说话间屋内撕心哭声逐渐平缓下来,随后阿姣起身替楼演整理衣物,看向雷厉道:“我原本就是这样想的,下午那锅肉汤便有毒药,食用后一个时辰便会死亡,与睡觉无异,不过你们出现让我十分意外,毕竟我不想杀你们。”
闻言吕逸清缓缓退出了房间,仅留下一句话让阿姣再度神伤,“其实楼演大哥早已经知道碗里有毒了,所以一切都是在配合你…”
雷厉几人很快退了出去,阿姣双目无神,静静盯着铺满血迹的地板,直到外面太阳微微露头才将一切都想通,“果然…”
楼演捡起地上的碎片时,身体明显一滞…
…
“你太过纵容我了…”
一夜间这位二十多岁本该风华正茂的女子变得苍老疲惫,她拿着湿抹布一点点擦拭着楼演身上的血渍,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
“连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
…
眼泪顺着面颊止不住的坠落,却不能抚平胸中令她窒息的创痛。
…
“你想过我知道一切的感受么?”
…
“这就是你的报复吧…”
…
“好痛…”
…
直到阿姣把楼演身体擦净也没有再碰楼演喉咙处的伤口,那里,仅一眼便能让她如遭刀割。
而同时间雷厉四人聚到前院,三人目光全都投在吕逸清身上,一脸疑惑地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从一开始雷厉便想问,楼演至死都不愿说出来的事吕逸清又是从何得知?而且还是那般仔细,仿佛亲身经历。
闻言吕逸清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指着自己脑袋神情复杂地跟众人解释,“说来你们可能不信…睡了一觉脑子涨得很,醒来就记得这些了。”
“这么神?”
小胖子不由惊讶,“有一瞬间我还真以为你被楼演夺舍了呢…”
“或许正是楼演大哥意识所致吧…”
雷婷轻叹道,此后她突然想起楼演挂在外面树上的花圈,他本想着聚齐一百种不同种类的花送给阿姣庆生,如今死了,便再也没机会找齐了。
他们想替楼演找到最后一朵,哪怕种类重复也无妨,至少是份心意,可众人在荒土游荡大半日别说是花,就连草都没见过一根,到最后他们只好取回花圈灰溜溜的回来了,不管怎么说,总归要让阿姣见到这份礼物吧。
接过花圈阿姣鼻尖酸痛无法抑制,她并未听雷婷几人劝说将花圈戴到头上,因为她感觉自己配不上他这般神情。
她把花圈放到屋内躲在其中缓冲好久方才迎面示人,此后几人协力把楼演葬在后院,立完墓碑众人正准备拜会,谁知楼演坟土之中忽然传来动静。
雷厉几人纷纷凝视。
只见新土之中突然冒出一根嫩芽,绿芽迅速生长,转而成为一朵亭亭玉立的黄花,是他们不曾见过的品种。
“你看!”
雷婷十分惊喜,黄花徐徐绽放,身姿动人,在阳光沐浴下出奇的耀眼,仿佛是楼演送出的最后的礼物。
“或许楼演大哥正在天上看着吧…”
众人感叹,纷纷拜会。
他们在此休整几日,自身灵力也是得到不同程度的恢复,遂决定准备再闯一次魔都镇,临行前他们同阿姣小童告别,吕逸清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若想走出荒土我们可把你送到隔壁城市。”
闻言,阿姣笑着摇头,轻柔道:“不去了…这里是他的故乡,有他陪我,我哪儿都不去。”
“也好。”
几人点头随即出发前往魔都镇,随着他们背影消失在荒漠里消失,阿姣悄悄来到楼演墓前抽噎,她眼眶通红满脸仅显疲态,抬手摸了摸小童脑袋,唉声道:“儿啊…若没有你我便随你父亲一同去了…”
闻言小童十分懂事的帮阿姣拭去泪水,细密发丝中有颗赤红眸子悄然转动…
紧接着阿姣身体一滞,突然意识到自己与楼演似乎没有儿子,可眼前之人又是谁…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