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有夜市还颇为热闹,灯红酒绿、声色犬马,样样齐全,几不见半点西北贫瘠之地的末日景象,只显繁华。
他们这间屋子,靠河边,属二街道,出门还有走上二三十步,才到主街,往东与直入来宾西市的街道接壤,再往前就是报恩塔,位置算不上远,走路也就一刻钟出口的脚程。
隔着内城城墙,偶尔还能听到些渺渺曲目之声,只是他们这个屋子中,却无人得闲功夫去欣赏。
于那些为求果腹整日奔波的人而言,声色当是后话。
酒肉席上,王虎与李江东气味甚是相投,一说起那些官府之人,就恨不得破口大骂,若非徐开地与谢玉案两人,一直在把持着尺度,两人非要连夜结义,一起去掀那府尹大人的屋顶不可。
李江东这种性格,当是很快就和赵六、老马等人打成一片,倒是谢玉案,兴许是心中藏着什么事,多是顾着埋头喝酒,吃肉都少。
酒宴过后,谢玉案酒劲上了头,晚时王虎他们打扫好了屋子,房子虽然有七个房间,住他们这些人不在话下,但还未分定,也没有人主动去选,等着徐开地回来安排,还有些床单被褥需要安置。
李江东说要留下来帮忙,却被徐开地以他身上的伤为由婉拒,加上还要他送谢玉案回去,李江东也只能作罢。
安排李江东送走谢玉案,徐开地选了一间小的房间,房子很快就安排妥当。
十多个大汉又是一阵吱吱喳喳的讨论,房间是分好了,可床根本不够啊,谁也不想晚上抱着个大老爷们睡觉,徐开地只好将他们先将就一晚,在房间里点个火炉,用上在那村子中带出来的被褥。
然后,他再画了几张上下铺木床的草图,让那几位木匠,明日置办一些工具,买些木材打出来。
没有了外人,赵六进了房间,就与王虎争执不休,抢夺在房间里的指挥权,给他们安排睡觉的位置,这些天跟着徐开地,淡忘了赵胜的事情,少年终究是恢复了少年的模样。
王虎气得瘸着腿从房间中冲出来,正好看到站在后院中打量思考的徐开地,笑呵呵地看着他,“怎么,你虎大将军,也挨人欺负了?”
“我这叫大人不与小人计较。”王虎倔强道。
徐开地也没有去打破他这种倔强,反而搬来两张凳子,指了指王虎的腿,问道:“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两人向着后院坐下,王虎一边摆弄了几下凳子,一边道:“哈!赵老头的方子果然顶用,已经好了许多,能使上劲了。”
“这个事情急不得,伤筋动骨一百天,动得早了,容易留下病根子。”
徐开地搓了搓手,望着空空如也的后院,“现在码头上的漕户和苦工闹得不可开交,当苦工的事情先缓缓,你带着兄弟们,在这院子中,用我之前教你的那几套法子,锻炼一下身体,筋骨强方能气力熊的道理你是懂的,先安心在这处住下来吧,反正剩下的余钱,还够我们生活一段时间,后面的,我再想办法。”
王虎看着徐开地愣了愣神,继而抬头看向后院的那天天空,外城远不及内城来的繁华,早早就已经灰暗暗地一片,只剩下几盏夜灯,将黑暗点亮,天上闪烁着几颗寒星。
“甲哥儿,自从跟着贵叔加入闯营,我以前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会战死沙场,不得善终,当真是没想过,还能住上这么大的房子,过上这种寻常人家的日子,要是贵叔还在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徐开地也叹了一口气,望向星空,语重心长道:“或许,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属于他的宿命吧!老舅他本就厌恶商宦之家,就算我强迫他来了,怕也过不安生呢,说不定战死沙场就是他最好的宿命了。”
“宿命?!”
“对,每个人生来都是有宿命的,就说我们些躬耕与田地间的佃农,我们的宿命本应是造粮,天下的粮食从何而来?”
王虎看了他一眼,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坐着,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星空,颇为享受这种难得平静的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徐开地忽地侧过头道:“虎子啊,有些话我想也该到跟你说的时候了,在这个群雄并起的混乱时代,我们留在江南,并非要苟且,也发并非避世不争,做事之前应多予思考,你我当知道只有严律于自己的人才有可能脱颖而出,成就大事。
而道德是用来律己的,并不是用来责人的,似你我今日叫骂那狗官之前,是否有曾想过,若换作你我身居其位,又能作出何等决策呢?
何等决策方为对,何等决策方为错,我们若不能躬身践行做得比他们更好,那空喊出来就没有任何用处,这些话,我跟他们恐怕一时难以说的明白,可你也曾跟我念过几年私塾,相信我跟你说这些,你总能想得明白的。”
王虎又一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徐开地再道:“似今日我带回来的两位新朋友,你是否就觉得那谢玉案扭扭捏捏不像个男人?
其实,抛开心思而言,他最能体现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身上有着温良秉性,这是我们受数千年文化熏陶留下的东西,世界上就只有我们这个民族拥有,但温良并不代表我们就会温顺、懦弱,在面临困难时,反而会给我们强大的力量。
你千万不要将我与你说的这些话,当做是训斥,你我从小一起长大,甲哥儿是真心希望,你能保持这份率真,还能用这份思想,来武装自己,这也是现在甲哥儿能给你唯一的东西。”
王虎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徐开地向他露出了一个诚恳的笑容,他伸手接住了屋檐下当空落下的月光,空气中透着一股冰寒刺骨的寒意,口中喃喃道:“小冰河,就看看吾辈之青春,能否柔化江山之白首吧!”
他转身进了房子,留下王虎一人孤零零坐在院子里头。
想了很久,他也扶着自己的腿站起来,苦着张脸,也学着徐开地的样子,伸手去接月光,还伸出头去朝天上看了看,最后自语道:“这就是甲哥儿你的宿命么?可人想这么多东西,不会累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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