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恭听李建成发问,探头望向矮胖中年,道:“似乎是河东郡守?”
李建成点头:“那你知道为何,百姓相送十里,郡守也要亲至城外?”
尉迟恭一拱手,深深一礼:
“恭来河东半月有余,所见所闻,若有所得。”
“大郎躬耕于野,熬粥发粮,扛土筑屋,还开设医馆问诊患病百姓,逢人便是一脸笑呵呵的样子,才名更是显于河东。”
“如此,自然当得起十里相送,当得起郡守看重。”
李建成呵呵一笑:“其实河东郡守窦庆,是我母亲族兄,我舅舅。”
尉迟恭一愣,沉默了。
他幼年丧父,无人教导,二十年来饱受人情冷暖,从朔州到河东投奔李建成,路途不顺经历了不少,虽说武艺高强,万夫莫当,但也不是单纯的匹夫之勇。
李建成哂笑一声:“当今之世,最是看重出身,倘若我是寒门,根本没有熬粥发粮,开馆问诊的能耐,倘若郡守不是我舅舅,百姓根本不会有秩序的相送,早就乱作一团。”
“哎....这世道竟如此.....”
尉迟恭神色一暗,虽然根本看不出来有没有暗。
他的出身其实也算不错,老爹仪同三司,年纪轻轻就追赠常宁安公,可惜死后哀荣没啥用,人走茶凉家道中落。
也正因此,尉迟恭懂的更多,如果没有李家大郎看重,哪怕自负武艺不输于当世名将,也很难有出头之日。
除非天下大乱,盗匪横生。
可看着这太平盛世,哪怕坐在大位上的是秦二世,也绝不可能出现动荡。
见尉迟恭如此姿态,李建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敬德再想想,送酒的老头,是否有些眼熟?”
??
尉迟恭一个激灵,三天前他见过那老头,就在李府,和大郎有说有笑!
“后头的酒香,是不是格外浓厚?”
??
尉迟恭又是一个激灵,这等酒香,品质必然不凡,寻常百姓家,别说送人,见一眼都难,倒是和李府窖藏的美酒,一模一样。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唱喏.....”
尉迟恭已经开始自我怀疑,我说呢,那带头唱喏的声音怎么耳熟,白感慨了。
“事在人为。”
李建成大笑,怡然自得。
养名嘛,不寒碜,有个好出身,也不能缺少为人津津乐道的传奇事迹,两者皆有,才能一步一步爬到最高,不然两晋南北朝一大堆的成语故事怎么来的?
这波十里相送,好好养名,再收一收尉迟恭的心。
想要造大隋的反,就得有足够的人手。
李大郎从十岁起,就开始有意识的打听各路名臣猛将。
现在十六岁,努力了六年,谁也不鸟他。
也就半个月前,年幼丧父的尉迟恭,小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经不住大郎隔三差五一封书信画大饼,终于投奔。
难啊!
隋唐之际,正好是门阀政治的巅峰。
没家世背景,狗都看低一眼,有家世背景,狗都高人一等。
当今最显赫的门阀,是关陇贵族。
关陇贵族起于西魏,篡西魏立北周的宇文泰,是其中之一,篡北周立隋的杨坚,还是其中之一,朝代更替,门阀始终稳固。
陇西李氏也属于关陇贵族,当年李渊的爷爷,甚至是关陇贵族之中的头牌,西魏八柱国之一。
然而死的早。
要说爷爷死的早,也就算了。
爹也死的早。
导致李渊这一支,从陇西搬到京师,又从京师搬到河东,彻底被陇西李氏排挤在外。
要不是杨坚妻管严,比较看重李渊这个大外甥,唐国公的爵位,都不一定能保住。
再看其他猛将能臣呢?
房玄龄,出身清河房氏,杜如晦,京兆杜氏。
后来聚义瓦岗的一干土匪,出身稍微低一点。
徐世绩,土豪地主,家多僮仆,积栗数千钟。
程咬金,老爹济州大都督,随便就能拉起一票数百人的武装部队。
不是贵族就是地主,以李家现在的二流出身,想让人家纳头便拜,根本不可能。
魏征倒是难得的穷苦出身,父亲虽然是县令,但却是北齐的,政治不正确,隋朝大一统之后官都没得做,因而自小孤苦贫寒,只能出家当道士。
但李建成对这个喷子暂时没啥兴趣,犯不着从十六岁开始就委屈自己。
“难啊....”
李建成喃喃自语着,脸上抹过一丝笑容。
难归难,但,事在人为。
躺在车厢里,随手展开一卷书帖盖在脸上,好似睡去。
东边太阳渐渐高升,李世民和李元吉俩小儿辩起日来。
外头的尉迟恭看不出太多表情,铁塔似的身躯死死守在门帘前。
车夫挥动小皮鞭,车轮滚滚转动,慢慢向前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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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
马蹄声渐急,大兴城迎来了它未来的主人。
大兴城分为两市一百零九坊。
市就是市场,手工业生产和商业贸易的中心地区,坐落在西边的是利人市,东边的则是都会市。
坊又叫里,或称坊里,住宅区,城镇坊越多,越繁荣。
李家的马车径直行到崇仁坊。
崇仁坊四面各开一坊门,中有十字大街,北边就是皇城城门,朝中的大官儿,一般住在这里。
东南与都会市相接,商人图个方便,也会旅居在这儿。
南边大街贯通大兴城东西两端的春明门、金光门,交通格外方便,而穿过这条街,就是赫赫有名的隋唐红灯区——平康坊,因而才子佳人、外州官员,乃至一些在京城里没有宅邸的人,也多喜好停憩于此。
昼夜喧呼,灯火不绝,京中诸坊,莫与之比。
李家在这种超一流内环黄金地段,有一处宅邸,唐国公府。
数一数二的大宅子。
大到什么地步?
出身弘农杨家,关中六姓之一,同样属于关陇贵族,贵不可言。
协助杨广争位夺嫡,直至登基。
尚书令,尚书省一把手,相当于宰相,还兼职太子太师,加爵越国公。
几乎封无可封,连儿子、侄子都因为投了个好胎的大功绩,赐仪同三司,相当于三个尉迟恭他爹。
这个人叫杨素,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的宅邸在唐国公府旁边,占地面积充其量二分之一。
“乏善可陈。”
六岁的李世民摇头晃脑,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显得很是看不上。
“俺也一样。”
李玄霸伸手往门上一推,门霎时间就倒下了,大片的尘埃在阳光中浮动。
质量不咋地。
河东的宅子,哪怕是民宅他都得推两下才倒呢!
“咳咳咳.....”
李建成被烟尘呛得一阵咳嗽,唐国公府除了占地面积,比不上河东李府。
要知道那是他拿着混凝土浇筑的,质量超出一切砖瓦建筑。
嗯...就是依然禁不住李玄霸使狠劲儿。
为了让百姓十里相送,除了找拖下套,他也下过血本,曲辕犁、筒车、水泥都拿出来了!
窦氏这时候才抱着襁褓中的李元吉,缓缓走出,虽说上了年纪,仍能看出大家闺秀的姿仪。
见着被推翻的大门,也不恼怒,溺爱的摸了摸李玄霸的脑袋:“三郎做的不错,这唐国公府呐,是该重新修整一番了。”
李建成翻了个白眼:“你就惯着他吧!”
却引来窦氏一阵嗔怪:“你不也是舅舅从小惯着的?”
也是,舅舅窦庆对李家人很不错,曲辕犁、筒车、水泥三样民生神器率先在河东应用,却没有居功,将前两样的功劳都按在了李渊头上,还特意冒着风险,瞒下了水泥的事情,用作日后李建成入朝出仕的晋身之资。
李家刚刚入住唐国公府,就有人来报。
“薛家郎君有口信给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