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第几次地，祂又做那个梦了。

苍茫北风在辽阔的荒原间肃杀得仿佛终年徘徊于此的孤魂，每一片落下的雪花淹没了大地、也仿佛淹没了一具堆积于此的尸骸。

年幼的小孩蜷缩在母亲的怀抱中，纵使冰天雪地也并不觉得寒冷，但祂却总是看见硕大的母亲仰头看向天空的场景。

祂知道，母亲不是在看天空，祂只是在看向自己的故园。

那片曾被祂们所统治的庭院如今早已被蝼蚁所占据，世界将祂们抛诸于荒野，却未曾想过角落里的弃族始终在磨砺着自己的爪牙，等待着竖起战旗返回归乡。

古老的至尊终将归来。

纵然祂已看不到那一天，但至少能将自身深埋于此，等待着君王的来临、以自己的骸骨为阶梯点燃世界。

至少祂已经归乡。

带着母亲的骨与血，穿过了荒原。

...

长刀滑落，自右向左斜切而下的袈裟斩最终斩落被剥去层层鳞甲、只剩下蜿蜒身躯的巨龙头颅，足有一米长宽的太古种族头颅坠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破碎凋零般的大厅内荡漾着，黄金瞳渐熄之下，陆离发现所谓的纯血龙族原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祂们也会死，死后、也不过是一堆残渣。

原来也不过如此！

于是他拨刃回鞘，汹涌跳动的心脏缓慢平息、身上涌动的血液更如风浪平息般地归潮，褪入江河之间。

‘斑纹’结束。

‘暴血’结束。

炽盛黄金瞳也褪去了那一层赤色晕染，回归澄澈...

他看着眼前断去头颅的硕大龙尸，心想终于结束。

“终于结束了。”身后走来的人也这么说着，步履蹒跚下响起的声音却显得极为坚硬：“幸好，这世间没有多出来一个极恶的鬼了。”

陆离侧眸向后看着跨步走过来的源稚生，他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刚刚开启了斑纹状态下的自己确实形同极恶的鬼，这也正是‘暴血’的象征，陆离却只是笑了笑，咧嘴：“那可不一定。”

“说不定，我其实已经是鬼了？”少年故作恐吓。

“那我会杀了你，然后在你的坟墓前插一根白色玫瑰花。”源稚生满脸认真，白色玫瑰的花语是天妒英才，很是应景。

但他这么认真反而给陆离整不会了。

“别逞强了。”他说：“如果我真成了‘鬼’，就你这种状态还想杀我？”

“别到时候堂堂‘天照命’直接曝尸荒野——跟龙埋葬在一起其实也还挺辉煌的！”

“彼此彼此吧！”源稚生在陆离的身侧站定了脚步，同样直面着眼前断首的龙尸、失去了生命却威严尤在的古老生物恍如壁画般横放在寂静的大厅之中，周围的执行者肃然而立、就连矢吹樱站在原地也很严肃，严肃得仿佛是在参加着一场古老而肃穆的仪式。

可惜站在中央的人并没有那么严肃：“这玩意儿把你的鸡血都给打出来了。”

陆离莫名觉得诡异，他心想你是怎么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话来的，但源稚生那满目认真得得仿佛是在商量天大正事的神情却又让他无法将这样的询问说出口。

“哪那么多鸡血，要说有也是蜥蜴的血。”最终只能用同样的白烂话回应：“顺带一提，蜥蜴的血是绿的。”

“跟你现在的脸色差不多。”陆离咧嘴而笑。

事实上，陆离与源稚生确实觉得很累，他们没有受伤，只是无论是用王权去扛住一尊无限接近三代种的纯血龙族的冲击、还是在梦境模拟器中竭尽全力战斗的损耗都算不上低，更别说是陆离最后在现实中开启的斑纹...他已经累得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神情轻松，与平日如出一撤的惫懒模样。

惫懒到懒得抬眼去看源稚生，惫懒到直接蹲了下来、坐到了地上。

源稚生愣了愣，然后就听见他说：“可惜了一场宴会。”

“我又饿了。”陆离指了指面前：“那玩意儿，能吃吗？”

“...”源稚生的眼神诡异。

陆离哈哈一笑：“我跟你开玩笑呢，我怎么可能吃有智慧的生物？”

源稚生却觉得他刚刚说的话怎么看怎么认真！

他其实也很羡慕陆离这样的状态，活力充沛的时候能持续的冲刺、挥刀，累了就趴下来，不顾形象地舔舐休息，源稚生也很想这样，他很多时候甚至愿意自己像是世界上最后的那只象龟一样、终年蜷缩在那座高塔里，慵懒地晒着太阳，日复一日地过着每一天，他也幻想过如果自己当年没有被老爹收养、或许能一直陪在自己的弟弟的身边而不会有之后发生的很多很多的事情，或许他也能够安安静静地渡过平凡一生。

但他不行。

因为他是执行者里的天照命，是蛇岐八家的‘皇’。

他生来就是太阳。

而无法成为晒太阳的那个人——

“这头龙是你解决的。”源稚生突然开口：“祂的归属权是你的，你打算怎么处理？”

“龙尸...可真是好东西。”说是这么说，但陆离却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他说：“这玩意我一个人也处理不了，就先交给你保管吧！”

源稚生点了点头。

陆离又说：“我先直接在这里闭目养神一会儿...记得别跟绘梨衣说这里的事情。”

他想的是别让绘梨衣知道自己破坏存档的事情——以及不想让那个女孩担心。

而且这一次之后，陆离也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还能以卡塞尔秘密专员的身份留在蛇歧八家——诺玛肯定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了，虽说有‘人生模拟器’在，陆离也不怕跟绘梨衣再也见不上面就是了。

“有机会的话，也帮我跟辉夜姬说声谢谢吧，我的通讯器在刚刚冲进来的时候又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陆离打了个哈欠，语气越发显得慵懒，他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的——难怪从刚刚开始就没听见辉夜姬的声音，更没听见诺玛的声音了。

源稚生看着浑身狼藉的少年逐渐闭目的姿态，眼神却变得极为古怪。

他想了想，抬手敲了敲耳朵里的通讯器。

他说：“乌鸦、夜叉，解除危机。”

“目标并未失控。”

...

美国，芝加哥，卡塞尔学院。

在东瀛尚处深夜时分的此刻，相隔茫茫太平洋的此处日光正盛。

站在全校最高的校长室往外看去、恰好能够看见这座对外标榜考古的屠龙学院那极近奢华古典有如辉煌古罗马时代宫殿一样的建筑群，也更能看见年轻的少年少女穿着漂亮干净校服来来往往的身影。

若在平日，一百三十岁高龄但心态却依旧年轻的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肯定少不了站在窗边欣赏一番那些年轻女孩们裸露的双腿，就像他年轻时候就读于英国伦敦剑桥大学那会一样。

只是现在，这位年迈却风华未减的老人却老老实实地端着咖啡坐在桌前。

在他的面前，幽蓝色的屏幕映照着重叠变化的画面。

那是雷、是水，是涌动如潮汐般的元素，也是咆哮的苍白巨龙，是自上而下的弧光，亦是斩断神话般的奇迹...

“伪装成卡塞尔秘密执行专员的年轻人吗？”昂热看了看画面定格的刹那，那一道将苍白巨龙细密鳞甲如樱花凋谢般尽皆斩落的少年身影，又看了看一侧、人工智能‘诺玛’传送过来的资料，老人被岁月刻满痕迹却更显成熟魅力的面容露出了有趣的表情。

“是否要向东京分部声明，卡塞尔学院从未向东京派遣过任何执行专员？”

‘诺玛’询问的声音响起，面对学院高层、她一向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对比起与辉夜姬的态度判若两者，却只是上班与摸鱼时候的区别。

但面对着这种几乎可以说是侵犯卡塞尔学院声誉的事情，昂热却摇头拒绝了诺玛的建议。

老人摸了摸下巴上苍白的胡须：“卡塞尔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不管他是否真实。”

“诺玛。”

“在。”

“替我写一封信，发往东京...就以感谢蛇岐八家照顾我们这位专员的格式。”昂热喝了一口咖啡，悠悠道：“说起来，我似乎也很久没出去公费旅游了...”

“不如这次，就去阔别已久的东京看看吧——”

诺玛心想昂热校长现在还真是装都不装了，以前好歹会说是出去为屠龙事业做扩展调查，但她想了想，却又觉得毫无差别。

毕竟无论掩饰与否，谁都无法阻止希尔伯特·让·昂热所做出的任何决定。

即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密党高层，也同样如此。

但昂热却不理她，而是悠然起身、他站到了窗扉边，眺望着这座建校已有一百年以上的屠龙学院里那些年轻的身影，发出了呢喃一般的话语...

“能够以言灵阻挡纯血龙躯施展的言灵。”

“能够贴身与接近三代种的纯血龙躯对抗的混血种。”

“包括这次这头新生的纯血龙族也一样...看来那边隐藏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要更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