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写的,当真是不错,只不过……”
“书中所言,皆无证据,可否稍作修改?”
“若阁下愿意,我可直接做主,此书由本店购入,一次付给五十两。”
“阁下以为如何?”
“鄙店虽小,然则却是京城大通书铺分店,因当初皇爷要建中都,充实都城,方才迁来。”
掌柜抬起了头,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同时一抹倨傲,渐渐地爬了上来。
掌柜运转自如的表情,直把陈逢看的目瞪口呆。
“哎。”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叹息一声,拿出了一块牌子。
掌柜的还以为陈逢就要这般屈服了,不由一笑,道:“五十两,已然不少了,更何况,阁下若是与我做成了这笔生意,可就是礼部……”
当啷。
恰也就在此时,陈逢将国子监绳愆厅监丞的牌子,丢到了桌子上。
掌柜脸上的笑容,略有些僵硬,不过眼神里却还有着那么一点底气。
很显然,陈逢拿出来的这点东西,还不足以让他动摇。
或者说,他只是看到了中都国子监的利益,还没有看到陈逢所代表的力量。
“礼部?不知是哪位大人?掌柜的可否说的清楚一些?”
“说啊!”
陈逢自是看了出来,于是笑着笑着,突然一拍桌子,皮笑肉不笑的道:“陈某倒是想知道知道,这位礼部大人,平日里就是这般欺负读书人的吗?若事实当真如此,我定然要上书皇爷,参他一本!”
“你不过……”
眼见陈逢底气十足,掌柜的不由脸色一白,心中一怒,下意识地就想把书店的背后之人抬出来,好好的压一压面前这个不过八品的小官。
“不过什么?”
“不过八品小官,没有上书之权?”
陈逢却是没给他机会,直接便笑眯眯地道:“若是之前,你这么想倒也算是没错,但以当今而论……”
“幸赖当今皇上圣明,监内诸奸贼已然伏诛!”
说到这里,他略作停顿,先是向东南方向拱了拱手,而后才转过头继续对掌柜笑着道:“这么说你或许不明白,简单来说就是……”
“如今的中都国子监,唯一有上书权利的,仅剩我一人了!”
掌柜的显然没有想到,只是短短的一席话之间,自己就为背后的大人,招惹到了陈逢这般株连大案之下,仍能脱身的超然存在。
这样的人,背后能没有大靠山支撑吗?
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而一想到这里,掌柜地便不由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不过虽是如此,但我也不敢行那欺压良善之举。亦因如此之故,我才打断了你这个蠢货!”
“若非你运气好,遇到的是我,你家大人恐怕能把你的皮都给扒了!”
看到掌柜的满脸害怕,陈逢却是突然话锋一转,收起了刚才的锋芒,而且还生怕对方听不懂,略微做了一下解释。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能当掌柜的人,自然不是笨蛋,所以他很快听懂了陈逢的提示,歉意地连连点头,再也没有了之前那份倨傲。
“好了,多说无益。”
陈逢一脸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而且,我本就是要来与你们书店合作的,没那么多心思。”
“所以,你与其再跟我说这些没用的,还不如把你们店里跟作者的几种合作方式都跟我说一说,也唯有如此,方能显出你的诚意啊。”
他稍稍暗示了一句。
是的,陈逢压根就没有要一棍子打死这个掌柜的想法。
毕竟来说,就算是他打死了一个,也还是会遇到下一个。
虽然下一个合作起来,有很大概率会变得轻松许多。
可那都是什么时候了?
从京城到凤阳,一来一回送信,少说也得一天一夜。
再加上这书店背后的那位大人斟酌关系、思索跟他的相处之道,少说又得过去七八天。
在这之后,消息传开也需要时间吧?
其他书店掌柜得到消息之后进行斟酌,或者请示背后的人物,再专门为他开辟更好的合作,总也是要时间的吧?
也就是说,等到这个掌柜的因为得罪他而受到处罚,再等到这消息传开,再怎么着也都过去大半个月的时间了。
有这大半个月的时间,他多用点心思研究工业,难道不香吗?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多出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他也还是没能找到可以直接说出来的科学论调,但他就不能再写几本让人呲呲冒汗的反书赚钱吗?
更可贵的是,这笔钱还无比的干净、不怕查。
没错,稿费也是大明朝官员为数不多的、不触犯大明律的正经财路之一。
哎?
为什么要说也?
“您之所作,文笔超绝,故事精彩,引人入胜,外加隐含天地至理,又借了车若水的脚气集、苏轼的咏足之东风……”
掌柜的一边夸,一边偷偷看着陈逢的脸色,但他看了半天,也就看了个寂寞,只能顺势道:“因此一旦发行,想来也是个不愁卖的。”
“别说这些没用的,能不能卖,我比你清楚。”
陈逢挑了挑眉,淡淡道:“你只要说清楚合作方式就够了。”
是的,他对这本书有着绝对的自信。
哪怕别的都不说,但光是借了《脚气集》和《咏足》的东风,就足够畅卖一时了。
更别说,他还在里面放了一些前身对儒家经典的理解……这就更戳读书人的胃口了。
所以,卖是肯定不愁的,赚钱也是一定的,不外乎就是卖多卖少,赚多赚少的区别罢了。
“是。”
“店里有……”
“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就算是能够大卖的作者,也只能拿到三成,或者只拿一笔……”
掌柜的连忙闭上了嘴,不敢再说其他,老老实实地把店里几种合作方式说了出来。
“才三成?”
陈逢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满意。
“您要是觉得不满意,我可以将您的契书提到三成半……”
掌柜的说到这里,小心地看了看陈逢的脸色,又看了个寂寞的同时,下意识地试探道:“如果您不赶时间的话,也可以等两天,等我问过京城老店以后,或可再将分成提高一二……”
“行,那就这样说定了。”
如果只是两天的话,陈逢倒是不怕等,所以直接便伸手道:“去吧,将契书拿来。”
虽然陈逢很确定,只要这家书店的背后大人知道了自己,就肯定不敢跟自己玩正版未发,盗版先行那一套,不过该走的流程,他还是要走一走的。
万一那位大人不仅势力极大,而且还嚣张跋扈呢?
有人或许会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契书还有什么用啊?
有用的。
因为有了契书以后,陈逢也就拥有了跟对方在朱标面前打擂台的基础。
不然的话,就很可能会出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情形。
而在那般情况下,就算朱标考虑到他是自己人,想要进行袒护,也会平白地失却几分公道。
这就可能会恶到朱标了。
有契书,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以朱标现在常务副皇帝的身份,真要是‘自己人’陈逢被欺负了,他最起码也有999+1种办法弄掉那人。
为什么是999+1呢?
简单来说,前面的九百九十九种,都将会在大明律的范畴之内,或者就算稍有出格,也是可以被理解的。
后一种嘛……
举个例子。
小学生在学校受到了欺负,一般会怎么样啊?
哎,对咯,告家长!
朱标虽然不是小学生,但他也是可以告家长的。
更可怕的是。
他的家长是朱元璋,是那个稍一用劲,就不是大明律所能想象的。
毕竟,大明律最高也不过九族罢了。
但朱元璋呢?
九族?
不,这只是开始!
无数有关人员的九族完蛋,方才是朱元璋的手段。
……
正当陈逢为了几分利益跟书店掌柜掰扯时,他昨天故意差点烧掉的几封书信,也已来到了二虎手上。
二虎自是不敢拆开,因此在拿到之后,他便来到了朱元璋处理政务的武英殿,默默站在了一旁。
“二虎。”
不知过去了多久以后,朱元璋终于处理完了一些紧要的事情,同时也注意到了默默站在一旁的二虎。
“皇爷。”
二虎连忙凑了过去,将书信递过去道:“这是中都国子监绳愆厅监丞陈逢的一些私藏书信,您……”
“陈逢?哦,我记得他,不过他不是太子的人吗?”
朱元璋摆了摆手。
听到朱元璋这么说,二虎先是一愣,不过他好歹也是跟随朱元璋多年的,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连忙躬身道:“是,我这就把书信送往文华殿。”
“去吧。”
朱元璋满意地笑了。
文华殿。
与武英殿几乎相同的布局、相同的场景。
二虎过来之后,看到如此场景,险些以为自己先前走错了路,又兜兜转转地回到了武英殿。
幸好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文华殿与武英殿的不同之处。
比如房顶的绿色琉璃瓦。
再比如殿门门扇上一时数不清,却能明显感觉到,比武英殿少了不少的门钉。
“宣,二虎进殿!”
而也就在此时,早早注意到他到来,并很快就把消息传给朱标的太监,已然又走了出来,高声宣进。
“谢太子!”
二虎连忙低头应答,转而小心翼翼地进了文华殿。
“是二虎啊,出什么事了?”
朱标此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也将处理好的奏折整整齐齐地摆到了旁边。
“这是中都国子监……”
二虎又把刚才跟朱元璋说过的话,对朱标重复了一遍,同时又加了一句:“皇爷说记得陈逢,是您的人,所以便让我把这些信送了过来。”
“孤也记得这陈逢,是个志向不小的,说是能力不堪,还缺历练,还说与其留在京城享受繁华,不如为国家多多培养英才。”
朱标点了点头,道:“他怎么了?有事犯到亲军手里了?不至于吧?”
还什么都没看呢,您就定了调子?这还让我们亲军府的人还怎么查啊?
二虎又是一愣,不过他内心里虽然嘀咕,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他私藏书信,所以被中都的亲军……”
“父皇的亲军吗?”朱标也不知通过这番话想到了什么,眼神闪过一道异色,但却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而后道:“行,孤知道了,把信拿过来吧。”
二虎知道规矩,所以没敢直接上前,只默默站在原地不动,等到一名小太监走来,方才顺势将一沓书信交了过去。
撕拉——
哗啦啦——
撕拉——
哗啦啦——
…
接下来,文华殿内便只剩下了太监拆解信封,以及朱标翻阅书信的声音。
“就是一些问安的书信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约莫片刻后,朱标看完了信,一脸古怪的道:“只是,他为何不把这些信送过来?”
“茹瑺,你说说。”
话到后来,他突然将目光看向了小透明似的亲信茹瑺,同时也示意身旁的小太监将信送了过去。
“是。”
茹瑺接过书信,看了一会儿后,便恍悟道:“未有功劳,不愿烦劳太子罢了,另外……”
说到这里,茹瑺看向了二虎。
朱标也是跟着看了一眼二虎,不过没等对方开口,便笑道:“直说便是。”
“是。”
茹瑺这才答应一声,道:“这陈逢之所以写信不发,估计是怕旁人说他攀附太子,从而坏了名声,无以服人。”
“怪不得他在信中几次言说科举,原是如此之故。”
朱标恍然大悟,笑着摇头道:“不过,他这也太过于敏感了。”
茹瑺想到曾经跟陈逢的关系,下意识地便帮着说了一句好话:“国子监生,有不少都是读书多年,而未功名之辈。”
“我自然知道,不过他……算了,这只是小事,目下粮草未济,父皇……”
朱标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转而对二虎道:“二虎,你且将书信再送往武英殿,让我父皇看上一眼。”
“是。”
二虎答应的同时,茹瑺已经送来了书信。
随即,这一封书信就又回到了武英殿。
“这也太敏感了,咱赐的进士,难道就不是进士了?!”
朱元璋看完书信,根本不用二虎说,便将陈逢的意思理解了个透彻,转而问二虎道:“太子怎么说?”
二虎想了想,将刚才听到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太子说,这只是小事,目下粮草未济,皇爷您……然后就不再说了。”
‘咱的标儿,这是在担心明年的北伐啊。’
“知道了。”
朱元璋心中暗道一声,转而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太监,同时对二虎道:“拿着信,回去告诉毛镶,让他不要天天琢磨一些有的没的,有这时间,用来多想想正事不好吗?”
“国子监能有什么事啊?他们还能造反不成?”
“再者来说,这人的进士,那是太子求咱给的,难不成,连太子也有问题?”
二虎听到这里,出了一身冷汗,低着头根本不敢开口,只是默默地将这番话记了下来,等着待会儿将其原封不动的告诉毛镶。
“行了,你去吧。”
朱元璋说完,摆手示意二虎可以走了。
“是。”
二虎如蒙大赦,连忙躬身一礼,便要小心翼翼地倒退出武英殿。
“对了。”
不过就在此时,朱元璋又喊住了二虎:“你让人给咱传一道口谕给那陈逢……”
“是,我记住了。”
二虎连忙停下,牢牢记下了那道口谕,之后又等了一会儿,见朱元璋不再看他,便心领神会退出了武英殿。
“哒,哒……”
“毛镶……”
二虎离开之后,武英殿再度恢复了宁静,也是因此,一道幽幽的声音,突然随着手指敲打桌案的声音,传了开来。
“却是一把好刀!”
同一时间,正在喃喃自语的朱元璋,虎目当中,猛地就闪过一道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