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促的枪声骤然响起,船已开出了一箭之地,章德裕依稀听到身后传来有人落水的声音,他没有理会,只是指挥着让小舟继续往东面开去。这一段水面非常狭窄,挂桨机不敢开满,船行不快,两岸循声而来的人已经迫了上来,隔着河道射箭、放枪,告警的锣声也敲了起来,一时好不热闹。
黑暗中即便有夜视装备也极难分清敌人的具体情形,杜普雷只得根据感觉判断着目标,射击的频率越来越快,五六个爪哇武士在这段时间内被击中,好在只是用了普通的步枪,加上消音装置给力,似乎还没人发现他就隐藏在墩台之上。
章德裕也已开火,但更多的还是护着苏鸣岗,开始战斗之后他便没能再与苏东主说话,船上颠簸,瞄准已属不易,苏东主也识趣的躲在了众人中间,注意力全在头顶飞来飞去的箭簇和铅弹上面。他虽然并不知道元老们身上的防护有多么厉害,但本能之下倒也没有选错躲避的方式。
喊杀声渐渐小了些,小舟也开出了两百来米,在一处丁字河道往左一个急转甩到了主河道上,马上便往右岸靠了上去。
“快!”章德裕一声爆吼,也不知是要让对讲机那头听得分明还是提醒着船上队友保持警惕。
一个身影闻声自墩台上一跃而下,一路狂奔着朝这边过来,二十来米的距离惊得河边草丛中的野狗四散奔逃,掀起一阵狂吠。
喊杀声再次逼近,似乎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发现了问题。
“别管他们,前面水道都宽了,只要冲过东门外的木桥,便没人能拦住这船。”
说话间,杜普雷已经翻身上船,一阵如闷雷般的突突声随即响起,挂桨机重又启动了。这次光听声响便知道马力足够,几乎片刻之间小舟便将土著的街区甩在了身后,那些刚刚大声起来的喊杀又被甩远。
东门桥已经出现在视线当中,那桥上却站着数人正朝这边张望。
“怎么办?”操舵的元老问道,他显然也明白桥上的人对他们是种威胁。
另外一个随声附和,“恐怕是出来开斋的居民,打还是不打?”
章德裕厉声道:“忘记行动前怎么给你们交代的了?咱们现在可不在绿区。”
话音未落,他抬手就朝着桥上一梭子过去,即刻便听到一阵惨呼声响起,随即木屑飞散,有人逃开,有人落水,桥上瞬间清净了。
稍微放慢了速度从桥下通过,前面已是一条坦途直直通向海湾。
“前面等一下。”章德裕看着小舟又走出一里多远,示意后面的人将挂桨机马力放小。
杜普雷看了一眼左前,他认得那河边的建筑英国东印度公司在万丹的商馆。
“夸克和你做了什么尻眼儿交易么?”他神色怪异的看着章德裕咧嘴笑道。
“没什么,元老院觉得他比较乖巧,算是帮他个小忙,我们以后也能多个臂助。”关于与夸克的交易,章德裕显然觉得没必要细说。
说着话他拿出一个黑色装置,轻描淡写的按下了上面红色的按钮。
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动随即响起,杜普雷认得那是万丹王宫的方向,很快便见一蓬烟火从城墙内升起。
众人之中只有杜普雷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那炸弹还是他摸过去装的,同样的炸弹英国商务处也给偷偷放了一个进去,那自然是夸克的手笔,但杜普雷多少猜到了些。
又是一声巨响,砖石修建英国商馆先是一震,随即两层的院楼便开始寸寸断裂垮塌。
而方才还停在左近的那一叶小舟,早已冲出了河口,直奔藏匿着快艇的潘姜岛而去了
清晨,王宫广场西边的一片狼藉前,贾帕拉殿下面色铁青的听着大臣的汇报。
他面前的地上躺着十来个人,有些已经死透,有些还有半口气吊命,这些人的身上都显露出可怕的烧伤。那些尚有命在的虽然血已经止住,但能不能好转还得再多看几日,实在是丧气得很。这样一想,这些伤员身上黄红相间的伤口看着就格外让人作呕,但万丹的医生也只能如此处理,用烤熟的香蕉浸油是本地处理可怕伤口最为稳妥的方法。
王室礼拜用的大寺就在昨晚的一声巨响下轰然垮塌,爆炸的波及让周围不及躲避的民人和武士伤亡不少,竹木结构的建筑又因为起火而造成了二次的伤害。而和这里相似的零星伤亡尚有几处,苏宅周围以及靠近东门的桥上都有被射击的痕迹。
而和那声旋起旋灭的巨响一同消失的则还有万丹的侨领南城的富商苏鸣岗。
当发现老爷莫名失踪之后,苏家的护卫并未经过什么惨烈的抵抗便宣告投降,但搜寻之后苏宅中却并未发现多少金银,只有一些铜钱、丝绸和瓷器,那些募来的爪哇本地护院对主人的事情知道极少,先前抓到的几个华人仆役同样没能问出太多东西,他们也对苏老爷的消失感到不可思议。晚些时候搜索的队伍发现苏家的船队竟然也不在港中,这样一来即便摄政王也有些焦躁起来。
事件诡异得让人捉摸不透,昨夜的混乱中没能摸清那些人的来路,甚至是不是人也不可知。但他们的确跑得很快,几里长的水路居然须臾之间便没了踪迹,日出后摄政又派出不少人手在沿岸搜寻了许久也没能寻到一丝线索。
“可是发现了什么?”贾帕拉对着匆匆赶来的阿迪长老问道,言语中带着一丝操切。
瓦敦阿迪一早便去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商务处,准确的说是商馆的废墟,“英国人的商馆是毁于炸药袭击,有十多人没能逃出,查理曼在那边处理善后,他的情绪非常不好。和早前在大寺废墟中发现的情形一样,但还有一些装置看不出名堂,而且这两起爆炸威力极大,过去从未有人见过。”
“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干的?”
“老臣说不好,但绝不会是英国人或爪哇的武士,荷兰人做的可能不不过”
“你尽管说。”
“东边那些短毛,似乎也有嫌疑,听说他们火器犀利,而且查理曼相当肯定是澳洲人的阴谋。”
“不管谁有嫌疑,这事情都应是有内鬼胁从,英国人的商馆不说,城外的人本就混杂得很,但大寺居然也让人混了进来,若是寡人当时正在其中礼拜”贾帕拉话未说完,他自己也不敢想象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后果会是怎样。
阿迪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恐怕还是荷兰人的嫌疑最大,我仔细询问了那几个抓到的苏家仆人,他们都供称去年荷兰人攻打雅加达注:查雅加尔达的简称时,是苏鸣岗出面为总督与荷兰人交涉的。”
荷兰人的军中并无人能通爪哇语言与文字,当时代为双方出面交涉的正是苏鸣岗,只是此事及隐秘,荷兰人已然远遁,查雅加尔达的总督也被元老院控制,自然消息很难传出,苏鸣岗更不会主动宣扬。但也因为这个便利他能知虚实后来才又为元老院带了路,阿迪长老的意思明显不过,从动机出发,荷兰人恐怕的确会因为苏鸣岗的背叛被报复,至于说这次两场爆炸分别冲着英国商馆和万丹王宫,那就更好说了,如今西爪哇的各家势力在昨夜的事件中都有损失,英国人和万丹王室被炸,华商侨领失踪,从这个角度思考似乎的确如此。
但贾帕拉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在他的心中始终有些芥蒂。
另一位长老阿古斯问道:“今日一早城中华人便议论纷纷,殿下是否考虑加以弹压?”
贾帕拉若有所思,正待要说什么,又有一人赶了过来,正是昨夜折腾了一宿的帕帕提亲王。
“殿下,又有些新的发现。”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圆锥状的物品。“昨夜袭击之人应是用的火绳枪,此物应该就是子药,东门桥上镶着不少,还有这枚是从一个被打死的武士身上取出来的。”
淡金色的弹头还带着血迹,那是一枚762毫米的弹头,来自杜普雷自己改装的一把1903式步枪收藏。
贾帕拉将弹头捏在指尖仔细端详起来,片刻之后他才长出了口气,意味深长道:“交代下去,港中一切如常,华商那边不要弹压,苏宅的货品清点之后先搬去我宫中。”
但旋即面上又露出一丝果断之色,对着一直跟在身边的侄儿道:“罗尔,贸易的事情你最清楚,从今日起,往马辰和雅加达去的商队都把探子给我撒下去。”
片刻之后,他又补充道:“对了,还有那个文莱。”
三日之后,刘大悟在椰城港的军营中热情接待了苏鸣岗,并对参与此次行动的元老给与了极高的评价。
刘大悟与苏鸣岗谈了些什么无从得知,但密谈之后苏东主旋即表示,当日是因为万丹王室觊觎华商财富要对侨民用强,自己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澳宋元老院不仅收留了他,还表示愿意先行偿付他被万丹当局侵占的财产。他已给伏波军写了一纸委托,今后他的账便是首长替他去收了。
以他在南洋华侨中的名声,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有华人移民从四面八方而来了。
与苏鸣岗会面之后的第二日,夸克的船队也如期抵达椰城。
他与刘大悟宾主相见甚欢,因为之前工作得力,元老院决定再次扶持他上位,借着这次摧毁万丹英国商馆的机会助他在英国东印度公司中得到一个身份,以期将来双方获得更多的合作便利。
“有一件事情需要你的船队去做。”刘大悟端起一杯红酒,玻璃杯壁敲击的声音让夸克心旷神怡。
他浅尝了一口,讨好般笑道,“是此地也需要奴隶么?”
刘大悟道:“是需要你去一个地方,雅可得船队应该比你们先到了。”
“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么?”夸克从陶醉中醒悟,像是有什么便宜会被错过一般。
刘大悟看着他的表情暗暗好笑,但还是将高层的安排说了出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元老院决定要打马尼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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