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道黑影在已经看不出轮廓的城迹间飞快穿梭,若不是被人刻意带着,彭怀归都有些要跟不上对方的脚步。有那么一瞬他想到了湘西老家传说中的那些鬼神,尤其在这些人悄无声息间又料理了几拨巡夜喽啰之后,留在彭怀归脑子里的便只剩下庆幸,庆幸自己醒来后能够当机立断没有反抗。
因为那之后的确有几个试图对黑衣人释放敌意的响马已经成了尸体,一切就发生在彭怀归面前,不过转瞬之间,就如他先前的那些手下一样。虽然在夜中看不出鲜血的颜色,甚至不知道那些鬼神是如何在夜中分辨出敌人,但秋日里那一股暖流和随后而至的粘腻感还是让他的惧意更浓了几分,只有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在身上,即便被秋风吹过依然挥之不去。
“就是那里?”经过一路急行,黑衣人的头目终于示意停了下来,他指着不远外的一间破庙小声问道,声音将保靖州土兵头目的思绪又拉了回来,远处的庙堂窗户中透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屋外似乎还有一些喽啰逡巡的身影。
“灯还亮着,人应该还在,今日的确有一位任丘县来的老关系来见大帮说些要紧事。”彭怀归赶紧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先前受到的惊吓显然不轻。
说完这些彭怀归顿感如释重负,他心中正待庆幸,便忽觉脑后一疼而不省人事了。
“接下来就等小总爷了。”那黑衣人头目小声道,眼睛却始终盯着不远处的那处破庙,手中也没有停。
“这人怎么办?”另一名黑衣人问道,此人同样一边说话一边从背包中取出一样样零件,似在拼装什么精细物什。
“留着吧,他不是自称湖广土兵出身?听口音倒不像作伪,回头交给小总爷仔细盘问好了。”
这一行黑衣人正是王星平从贵州带来的夜郎营精锐,那头目便是丁艺,他们负责此次作战的战前侦查和伏路清理,接下来的工作便要留给正规军了。
丁艺话音未落,北面便已经响起了零星的喊杀声。
“外面出了何事?”
过天风将手中酒杯一放,厉声问道。
“想是哪处营头的人又吃醉酒打起来了吧,俺去看看。”
一名面露凶相的亲信头目带着两个手下马上起身出外去了,但过了快半刻时都未见回来,喊杀声却益发大了起来。
见外面迟迟没有消息又有一名头目告了一声喏也带着手下往外走去,但这一位同样没能逃过夜郎营的埋伏。
等了许久未见回音,屋中众人这才觉得事情不对了,若说闹事这先前出去弹压的头目可正是北面营头的,怎么却连个消息也没人来回。
一个念头腾然从过天风心头升了起来,莫不是有别的大帮来火并?或是遇到了官军?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若说河北的官军可从来没有过晚上出来清剿的,全大明也没有这样的傻蛋,夜中不仅不易视物,而且极易引起混战不好发号施令。可附近的响马彼此关系也还算和睦,又都各自划定了地盘,从来没有发生过大的争斗,再说以他过天风一伙的人马和名头又有谁敢来找事。众人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就在此时,先前的喊杀声却由远及近起来,像是有大批人马正在往此处奔逃。
新军在北面的佯攻看起来有些发力过猛了,丁艺如此想着。
原本考虑到过天风一伙人多,王星平一开始便是打着擒贼先擒王的想法,让丁艺根据边家提供的情报预先潜伏了进来,北面由一名老人带着五十名新军鼓噪声势,但最主要的还是想要让夜郎营的人看看趁乱能否先拿下过天风,而王星平则是亲自带着大队到南面通往任丘的官道附近准备堵截,务必要拿下对方的一众首脑。
而的骚扰原本也是为了丁艺在下手时更为容易一些,但现实情况永远都充满了变数。
就如现在一般,一帮惊弓之鸟似乎从未经历过被人夜袭,而从北面逃过来的响马数量显然超出了王星平交代的战场屏蔽条件,只得放他们过去,如此一来倒是显得先前击杀的两个头目和他们的手下多少有些倒霉了。
屋子里的过天风和众头目终于等来了准确的消息,一名逃回的喽啰说是官兵从北面打了过来,夜里看不真切,但光是打出的旗帜虚影便看到了十来面,估计官军至少有一个千总部。
过天风虽然心中有些惊疑,但还是吩咐亲信赶紧收拾了些贵重细软准备往南面去,至于停在滹沱河边一处苇荡中的边家货船则更没去想了,料想对方一时也寻不到那里。
但屋子里的人刚一冲出去便马上被一阵乱箭射了回来,还折了几名贴身的精锐护卫,剩下的人退回来个个带伤。
这一下让过天风如坠冰窟,因为仅从弓弦声和射出箭矢的轨迹也能分辨,这分明是重弩才会有的力道。外面逃兵的呼喊声还没有停,但埋伏在暗处的nn手却将目标n在了他们这处房屋,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至于这些人是如何准确找到自己的所在已不是他现在急切间能够想到的问题了。
“大当家,我们护着你冲出去。”
说话的头目长得膀大腰圆,心思却活络,过天风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所想。
如今不知对方虚实,在外面草丛中拿着上弦器给nn装箭的夜郎营射出的箭矢远不像只有七人的样子,已经让过天风有些胆颤心惊。原本如这样的情形在屋内坚守待援才是上策,但听外面鼓噪官军正从北面攻来,眼见得若是困守此地只会落得被围歼的下场,倒不如冲出去拼上一回,好歹收拢些部众自然就能安全许多。只要能先躲过这一阵夜袭,以他的家底撤回白洋淀的苇荡河岔之间,官军也就拿他没有奈何了。
思量间那壮汉头目手下几个精壮的已经拆下了屋子里一些木桌木凳,倚为盾牌。
大汉头目自己则卸下一扇破门板当先冲了出去,其余众人也都鱼贯而出,过天风出去时回头看了一眼躲在屋子角落瑟瑟发抖的李管事和他的伴当便不再理会,只管自己逃奔了。
一出庙门,喊杀声便清晰了许多,但那些从北面过来的喽啰似乎有意避开了此地。
然而弩箭却马上无情地招呼了上来,好在除了几个倒霉的被射中了手脚外,其余箭矢倒是都被临时拼凑的盾牌挡了下来,那大汉头目不禁也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得意起来。
可就在这时,远处忽然火光一闪,随着一声爆鸣在身侧想起,大汉的身体便如破麻袋般倒飞了出去,那原本挡在他身前的门板也四分五裂开来,木屑和着一阵呛人的烟火气在其余人身边飘散开来。
“是火器。”不知是谁见鬼一般叫了起来,其余众人也是肝胆俱裂,毕竟方才的那一击之力实在太过惊人,已经大大超出了如三眼铳等寻常官军火器的威力范围,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了。
他们却不知道的是这种万通行天津分号从南方运来的特制火器并没有多少,且都还是一次性的,主要还是为了应付这种特种作战的攻坚,其实算是一种劣化了许多倍的火箭发射器,有效攻击的距离只有五十步的样子,属于近距离破防装备。说起来除了威力大些外无论射程还是准头都很是堪忧。在此之前丁艺更是从未用过,方才那一发的运气实在太好,加之大汉的目标不这才堪堪命中的。
但其余匪众哪里能够知道这些,还好都是过天风的老兄弟,一声喊十余名悍匪马上簇拥着他朝南面加速奔去。
又是数声b接连响起,又有几人被炸死炸伤,原本手中的盾牌也破的破丢的丢。
好在已经渐渐远离了那龙王庙,再往南面去一里多地便有一处营头,过天风也稍显安心了些。
可就在此时,南去的必经之路上却闪出了几个人影,尚未分清敌我对方已经一阵乱箭射来。
登时又是数人倒地,如此一来尚在过天风身边的护卫便已不足一掌之数了。
“奉命讨贼,违者格杀勿论!”对面的黑衣人厉声喝道。
“奉命讨贼,违者格杀勿论!”又是一阵喊声从身后传来,正是方才在龙王庙外拦截的那伙官军,而眼前的黑衣人显然也是一伙,不知何时竟绕到了南边道路埋伏的。
“小人等愿降!”过天风倒也识时务,比众人预想的反应还快了许多,他也想得明白,大丈夫能伸能屈,先捱过眼下光景,总有机会东山再起,再说李家还要用他倒也不用担心性命。
“放下武器,将双手举过头顶。”话音未落,又是一箭射出,一个有些犹豫的护卫应声倒地。
丁艺严格按照王星平制定的夜郎营操典进行喊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夜郎营的队员们此时已经全都从隐蔽处出来,慢慢向过天风那队人走近。
而过天风看到来人,却露出了满口的黄牙半天合不拢嘴,虽还有些惊疑却也安心了不少,看来命是保住了。
但不知怎的,随着黑衣人的靠近,过天风的心头忽然生出一丝不好的念头。就在此时,走在最前面的黑衣人手臂一抬,一阵离弦之音透过风声清晰传来。
一声惨叫之后,一条血痕顺着过天风的嘴角延伸下来,响马头子最后低头看了一眼没入胸口的箭头,睁大的独眼满是吃惊,但旋即目光中又泛起一丝明悟,大意了,他最后想到。
这一箭就像是信号,其余夜郎营队员随即也射出了手中的弩箭,一片惨叫声后,过天风身边之人无一漏。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王星平便来到了夜郎营控制下的龙王庙,外面那些受伤的喽啰除了几个听教的以外,其余已经尽数成了首级功劳,斩首的事情王星平专门留给了此次参战的新军兵士来做,算是给他们见见血,而李家的老管事与那后辈跟班此时则正跪坐在屋中瑟瑟发抖。
“你们二位,谁愿出首?”王星平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少,言语中带着几分嘲讽,面无表情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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