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师说他讨厌温柔的女孩子，“温柔的女孩子其实对所有人都温柔，我却会误以为只对我温柔，然后就沾沾自喜得意忘形，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双方都受到伤害”。路明非当时深以为然，可真当他面对那种温柔时却会陷入抉择之难。

徐岩岩和徐淼淼各自提着花篮、果篮一进来便大大咧咧地找了位置坐下，对路明非指指点点、问东问西，“路明非小老弟你怎么回事啊？搞成这样？”“你现在的样子好像木乃伊呀！”“我们文学社来看你了，感不感动，哦，对了，你还动不了……”

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是一对胖胖的活宝，也是路明非在班上为数不多的关系稍近的同学，也许勉强称得上朋友吧，毕竟连小黑子互黑也都能黑出感情。

若是平时路明非可能还会吐槽几句，与他们打打嘴炮，可他现在只是随意应付了几句，满眼的目光只盯着那个倩影，陈雯雯，她正微笑着安静、耐心地削着苹果，为了他。

真温柔啊！路明非接过了陈雯雯递来的苹果，听着她的柔声安慰，什么学校老师很关切呀，安排他的考试单独延后呀，大家捐款先帮他垫付了医药费呀，手术很成功不用担心呀，已经通知了你爸爸妈妈很快回来呀……她说了许许多多的内容，可他恍恍惚惚，并没怎么听清，他也并不怎么在意，他只在意此刻她关切的语气和苹果的甜美。

陈雯雯其实确实就是那种温柔的女孩子，大老师一定会非常讨厌吧，可路明非学得再像也实在是讨厌不起来。事实上，自从他高一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喜欢上她了。路明非初中时和路鸣泽一起读过一本小说，叫《上海堡垒》，里面说“世界上有两万个人是会和你一见钟情的，可惜终你一生都未必会遇见其中的一个人”。

可当时的他满脑子里还想着跟着爸爸妈妈一样外出满世界考古，在各个名胜古迹历险，挖挖什么宝藏、打打什么僵尸怪物啥的，完全不相信书里所言。他当时对路鸣泽豪迈宣言，男人不都应该勇于进取、四海为家做正义的伙伴守护世界吗，怎么能整天想些情情爱爱、与一个女生一见钟情、为其羁绊？

路鸣泽只是瘪了瘪嘴，也不跟他争辩，反而鼓励道：“真不愧是我的哥哥啊！您说得对！You are the king of the world！这个世界确实需要您这样的人才来守护！您今后遇到那些不会好意、乱你道心的女孩子向你表白时也一定要义正严词地说出这句话来表示拒绝。”

当时路明非就听得有些不对味，这彩虹屁夸的，好令人尴尬啊，可他还是被中二的心蒙蔽了，没作追究不说，还对这谗言深信不疑。直到后来与苏晓樯的一次乌龙，他误以为她对自己有好感要表白，便真的自信满满地说出这句话要拒绝，最终导致社死。

从此他的中二倒是没了，可对于“世界上有两万个人是会和你一见钟情”的说法的否定更深了一层，于是便在学校便学起了大老师的风格，自我封闭、踽踽独行。

直到上了高中，他第一次遇见陈雯雯。那天她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和一双蕾丝花边的白短袜，长发上坠着一只Hello Kitty的发卡，办完入学手续之后就捧着一本杜拉斯的《情人》在走廊的长椅上读，阳光照在她白色的棉布裙子和肌肤上，一切仿佛都是透明的。

那一刻，他一直否定、回避的说法被瞬间证实，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能一见钟情的人，就在眼前。他呆呆地看着她，情不自禁地指指点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身旁的苏晓樯，感叹道；“那个估计就是我们新班的班花了！”

苏晓樯是长州矿业集团的大小姐，家境优渥又自负美貌，一向骄傲无比，便得了个恰到好处的外号“小天女”。她在学校何人不敬、何时不是中心，偏偏就有这么个不长眼的家伙两次将她冒犯、欺辱。她登时就气不过了，狠狠地在路明非脚上踩了一下，然后掉头就走。

只留得路明非在原地疼得嗷嗷大叫，惊得大家莫名其妙地看过来，他也就此和陈雯雯疑惑的目光第一次对视，他摸了摸脑袋，脸色通红，憨憨一笑。陈雯雯也许觉得他很滑稽，也抿嘴一笑。这一笑可不打紧，直教人蠢蠢欲动。

当然也只是蠢蠢欲动，路明非早已没了中二年纪的勇气，而且被期许和课业折磨，实在有心无力，只敢默默关注。

直到那天事情出现了转机，那是一个下午，刚好轮到他和陈雯雯值日。同学们都回家或者社团活动去了，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陈雯雯和他两个人。

他在擦黑板，陈雯雯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泡泡袖、运动鞋、短袜，坐在讲台上低声地哼着歌。夕阳的斜光照在新换的课桌上，窗外的爬墙虎垂下来。

春夏之间的花草树木总是飞快地生长，路明非甚至似乎能在擦黑板的时候听见它们疯长的声音。陈雯雯忽然扭头问他说，你加不加入我们文学社？

窗外的花草疯长，窗口透进的斜光迅速地黯淡，蝉鸣声仿佛加速了一百倍。路明非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提升到天空里，感受着时间从指间溜走，脚下云流变幻，他和那个叫陈雯雯的天使再一次四目相对。

路明非他们就读的仕兰中学是长州所谓的贵族学校，讲究创新教育，鼓励学生锻炼综合素质，要求每个学生都必须加入至少一个社团，可路明非孤僻久了，没社团可加，正为这件事苦恼。而就在这时，这个天使投出了橄榄枝。

可不就是是温柔善良的天使吗？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候给予帮助。

医院里，路明非思绪回转，郑重地说道：“谢谢！”

陈雯雯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徐岩岩和徐淼淼却插嘴道：“诶！怎么就光谢社长不谢我们呢？好呆我们也出了不少力呢，四舍五入瘦了好几斤呢！”

苏晓樯道：“哼！我可不要他谢，要不是看到乔姐姐面子上我可不会帮你。”

“那让我来谢谢天女大人吧！”路鸣泽恭恭敬敬对苏晓樯做了做揖，他总能多面派，在不同人面前表现出适当的样子。

“还是鸣泽弟弟你嘴甜！”苏晓樯很享受别人对她的恭维，笑着斜眼看了看路明非。

路明非这次没有吐槽的欲望，而是感激地回看苏晓樯的方向，点了点头：“也谢谢你们，谢谢大家！”他知道这一次也一定是这位小天女捐款最多。

路鸣泽凑到苏晓樯身边，小声道：“姐姐，辈分乱了，你怎么又叫乔婶婶姐姐，又叫我弟弟啊？”

苏晓樯小手大挥，豪迈道：“没事儿！咱各论各的。你们要过意不去，我也可以不计前嫌收你兄弟俩当干儿子！”

“喂喂喂！过分了啊！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想当我妈是吧？”路明非嚷嚷道。

“怎么？不行吗？多少人相当我干儿子还当不成呢！”苏晓樯骄傲地扬起了雪白的天鹅颈，“大胖、二胖，我收你们当干儿子，每天薯片、快乐水管够，愿不愿意？”

“那感情好啊！”“愿意愿意！”徐岩岩和徐淼淼兴奋地应和。

陈雯雯隔空虚打了他们一下，掩嘴笑道：“你们怎么这样就要改换门户了吗？我这社长倒是不在意，你们拜的老大回来了可饶不了你们！”

苏晓樯眼睛微眯，美美想到，指不定不算改换门户呢。

“谁要当二五仔改换门户啊？仔细他的皮！”说曹操曹操到，忽然门外一阵嘈杂，赵孟华领着两三个兄弟拎着一堆外卖、几盒补品走了进来，先开了个玩笑。

“没有没有，哪有二五仔呀？咱哥俩第一、二个不答应！”徐岩岩和徐淼淼连忙起身，大声表忠心，语气慷慨义愤，眼睛则四扫，最后停在了路明非身上。

路明非耸耸肩，心道我又不是他赵孟华的小弟，看我干嘛？再怎么说我也是此獠当诛榜第二人——的哥哥，当年梦想当正义的伙伴、只身拯救世界的男人，怎可屈居人下？

赵孟华根本没有在意，他径直走到陈雯雯的旁边，打了声招呼；“额，社长好！我去买了点东西，来晚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又让大土豪破费了。”陈雯雯看了看他小弟手上的大包小包，笑了笑，言道，“其实应该用不着买这些的。”

“同学之间意思意思而已。”赵孟华自信一笑，又跟路明非寒暄慰问了几句，最后招呼大家过来将就拼个桌吃个简餐。

路明非闻着豪华披萨、滋美烤肉的香味、看着他们海吃海喝、谈笑宴宴的姿态，心痒难耐，可大家都说自己重伤初愈不能吃这些，饮食要清淡，便只给他端了一碗白粥，郁闷之极。

真可恶，这个赵孟华怎么这么焉坏？路明非心里有时候其实也敏感，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他能感觉到这个表面对任何人都风度翩翩、温润和煦的班长其实与他不怎么对付。

“你们干啥呢？怎么在病房开Party？不合适吧？”护士小姐姐抱着药瓶、资料走了进来，她看到里面的场景，皱着眉头问道。

路明非投过感激的目光，却故作大度道：“没关系吧？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来看望我，到饭点了顺便吃点东西。”

护士小姐姐推了推她那黑色胶质眼镜，严肃道：“按规定是不可以这样的，你们可以到隔壁的茶水间吃。”

“不好意思，医生。”陈雯雯连忙道歉，又道，“那我们过去吃吧！路明非，我们吃了就各自回家了哦，你自己要注意保养身体，早日康复，我们在学校等着你回来！拜拜！”

“嗯……好的。”路明非答应道。这就回去了吗？他看着他们陆陆续续出门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也许就刚才这样吵闹也好，只要能在人群中看到她的身影。

护士小姐姐给他细心地换了药，耐心地交代了些注意事项，他都心不在焉，只是嗯嗯几声作回应，然后就那么安静地空想，眼神也空洞无光。

忽然，病房的门又大开，斜斜的阳光窜进屋内，一个纯白的身影飘到身旁，一如那个下午。她怎么又回来了？路明非听着陈雯雯小跑后的微喘的呼吸、看着她洁白的额间一滴晶莹的汗珠，小鹿乱撞，又蠢蠢欲动。

“哦，差点搞忘了。”陈雯雯放下她沉重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本厚厚的书籍，说道，“我听说你还要住好几天院呢，一个人一定会很无聊吧！送你一本很有意思的小说，好好看哦！回来了记得给我交读书笔记，还要在社团聚会上分享。真的拜拜啦！”

说罢，她便又背起包转身离去了。纯白的裙装背影上，刚好齐肩的短发飘扬。

“再见！”路明非的手还举着，脸还带着微笑，空气中还依稀有留着栀子的花香，是她洗发水的味道。

真像光一般的女孩啊！那么美。路明非心想。

路明非拿过书，轻轻抚摸精致的封面，上面有鎏金的书名——

《龙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