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路鸣泽无聊地躺在床上翻来滚去，而路明非正一脸严肃地对着电脑屏幕练习英语口语。屏幕那头，是老唐那喜感的圆脸。

自从那天得知陈雯雯也取得卡塞尔学院的面试资格后，路明非就开始兴奋起来。他将那无疾而终的表白计划的失落抛得远远的，畅想起和陈雯雯一同在异国他乡的大学摩擦出爱情的火花。然而他也迅速发现了一个现实性问题，以陈雯雯优异的学习成绩和英语口语能力，通过面试的机会确实很大。可自己呢？

他一想到陈雯雯独自漂泊在海外孤独空虚然后心理破防就与一位金发健硕的外国帅哥相爱而自己却一天天烂在一所国内的三流大学的寝室里孤独打游戏的画面，就不由得心中阵阵刺痛。

于是路明非这几天又开始了疯狂恶补英语。老唐得知了这一情况，也很为他高兴，鼓励他说错过这次表白机会没关系，加把劲，争取和小女友一起留学，在美国把她拿下、双宿双飞，还给他开始了原汁原味的美式英语一对一口语练习指导。

“面试里最常用的开场问题，你为什么要申请我们学校？Why did you apply this college， please show me some reason？”

“可我没申请……”

“来！别废话，跟我练！兄弟，我要对你的人生负责！The great faculty is the key reason， and ye have very good research atmosphere…”

“The great faculty is the key reason，and ye have very good research atmosphere…”路明非发挥了他的超强记忆力，一个发音一个发音地跟着老唐，堪比复读机。

“厉害呀！兄弟，下一道题，请介绍一下自己，I’d like to know you more， please introduce yourself.这是我结合你的特长给出的答案，My name is Mingfei Lu，a ese high school stusent， I like oer game and panda…”

夜越来越深了，这座南方的小城万籁俱寂，街灯照亮了空荡荡的街道，楼宇却是一片漆黑，只有两三户人家还亮着。其中一个窗口里，少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些英文句子，死记硬背，临时抱佛脚。而一个远隔几万里的家伙正吃着酸奶，对他每一个错误的发音喊No，No，No！

路鸣泽瞥了一眼路明非，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双手塞紧耳朵，翻了个身。

次日上午，丽晶酒店。

这是这个城市最豪华的酒店，全球连锁，五星级。路明非虽然没来过，却知道它，因为叔叔最喜欢约朋友在这里的大堂喝茶聊天。他们一边喝茶一边侃侃而谈、指点江山，直到服务员续水把酽茶冲成白开。这种消费成本不高，却让他们能有享受到世界顶级服务的优越感。

当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踏进酒店的大门后被微笑的服务员带到行政楼层时，所有正在这里等待面试的学生都惊呆了。

“路明非？”落针可闻的紧张安静氛围被打破，他们都发出这样惊讶的呼声。

一共17把椅子，17个学生面试。他们16个每个人都是仕兰中学名列前茅的优秀学生，每个人都精心穿着打扮，每个人都老早赶过来等候，唯独这最后一人路明非顶着红红的眼睛、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商务西装、掐着最后的时间点姗姗来迟。

路明非也有些惊讶，好多熟人，陈雯雯、苏晓樯、赵孟华、柳淼淼，还有一些见过但叫不出名字来的，没见过的但觉得眼熟的，都是他们学校的。

“我也是来……”路明非挥了挥手里的邀请信，吞了口口水，咧嘴笑笑，“面试的。”

他轻快地跑到最后一把椅子上，刚好还是陈雯雯的旁边。他飞快填完登记的表格，交给工作人员，然后歪头向她看去。她今天也细心搭配了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套裙，白色的蕾丝边袜子和平底黑皮鞋，扎着白色领巾，头上的发卡都换成了珍珠贝的。像是英伦贵族学校走出来的女孩子。

路明非又看看其他人，个个准备十足、器宇不凡。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是叔叔借的压箱底的西服，可惜大了两码，他为此在衬衫里面穿了一层打底，热得不行，可还是感觉自己像顶衣的杆子，别人眼里一定更滑稽吧！他不由得自卑起来，惴惴不安。

陈雯雯看他一进来就左顾右盼、表情复杂，对他微笑了一下，还捏了个小拳头加油鼓气。

路明非被这笑容感染了，他心情好转，脑袋里一个念头闪过——没准儿那Luck Dog还在自己头顶呢？或许他真的可以和陈雯雯一起通过面试、一起出国读书。

想到这，他不由得突然呆笑出声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路明非，别出声，考官来了，就在里面。”陈雯雯捂着嘴，对他轻声说，指了指里间的会议室。

“你今天穿得真美，面试准备得怎么样了？”路明非眉开眼笑。

“谢谢！没什么把握啦。”陈雯雯看了看那边的苏晓樯和赵孟华，垂下眼帘，有点自卑和沮丧，“我口语没有他们好……”

苏晓樯和赵孟华家里面都很有钱，各科都请了专业的家教，而他们的英语家教还刚好都是美国人。确实，他们的口语太好了，是最强力的竞争者。

但路明非还是安慰道：“你肯定没问题的！我觉得你的口语比他们好多了……”

“大家好！恭喜你们进入我们学院的面试阶段，我是这次的考官叶胜。下面本次面试都是单独依次进行，下面请第一位考生，柳淼淼，跟我入场，其他人原地等候。到了么？柳淼淼。”里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材瘦高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长着一张中国得不能再中国的脸。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西装，修身合体，领口银色镶边，金色的纽扣闪亮，胸前有用银线刺绣的徽章，看起来像是校服。

路明非注意到那徽章上的图案，一棵半朽的世界树。他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瞬间安静下来，心里却如翻江倒海。

跟爸爸妈妈箱子上的那个印记一模一样！他陷入回忆，都没有注意到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他们在兴奋地讨论这所神秘而出手阔绰的卡塞尔学院。

“喂，你们在网上搜了这个卡塞尔学院没？”赵孟华看了看苏晓樯和陈雯雯，压低了声音，“据说是所名校，好多哈佛教授都转去那里教书！”

“嗯，”陈雯雯点了点头，“可我都没有申请他们学校，就接到面试通知了。”

“名校都这样，不在乎申请费，只看素质的吧？”赵孟华说。

“只看素质怎么会让这样的混进来了？”苏晓樯翻了个白眼，对着路明非呶了呶嘴。

路明非一动不动，似乎死猪不怕开水烫。

“不知道他们这次录取几个人？”陈雯雯微微一叹，细声细气地说。

“选一两个就不错了！”苏晓樯说，“你们没听说么？哈佛每年只从中国招几个本科生。”

赵孟华对陈雯雯柔声安慰道：“没事！我们就当来试试手、抽抽奖，张张见识也好。”

话音刚落，却见柳淼淼出来了，她虽然硬撑着不想露出失败者的表情，可那泛红眼中的落寞却暴露无遗。

“怎么会怎么快？”众人面面相觑，又惊又怕。

“赵孟华！”……“苏晓樯！”一个个名字喊过，一个个同学沉重地踏入会议室却又恍惚地出来，竟然都失败了。只剩路明非和陈雯雯了。

赵孟华走时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和苏晓樯离开时愤怒的话语“什么学院？他们耍人！”，给二人的心里蒙上厚厚的阴霾。

“陈雯雯！”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身体一颤，起身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好运呀！”路明非也起身，跟在她后面，压低了声线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空荡荡的行政层大厅静悄悄的，路明非甚至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有点害怕，害怕陈雯雯出来时也是一脸失望。

门打开了，陈雯雯似乎战力非凡，足足撑了十五分钟，是最长的。路明非心中一喜。

但她出来时面无表情，一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路明非心又一沉。

“怎么样怎么样？”他连忙凑上去。

陈雯雯犹豫了一下，悄悄向他招手，小声道：“他们会问……”

路明非满心欢喜，强忍激动、屏住一口气正要洗耳恭听，却见叶胜官向他们招手：“不能泄题哦！路明非，快请进，就剩你最后一个了。”

叶胜带着路明非进了会议室，大大的房间里面竟然是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明显是穿着同一类制服的年轻女孩坐在桌旁，她笑语盈盈，看上去十分甜美。完全不是想象中的那种一群四五十岁的教授组成面试团队在对面高处坐成一排审视下位面试者的场景。

“你好，路明非，欢迎来参加我们的面试！这位也是我们此次的面试考官，酒德亚纪。”叶胜跟路明非握了握手，然后微笑地介绍起他的同伴。

“腻好，路明非，很高兴见到你。”里间桌子旁的甜美女孩站起身来，以典型的日本风格向路明非躬腰行礼，说的也是带着典型日本口音的中文。

“我哈腰！”路明非想也不想，也躬腰回礼。

“おはよう。”酒德亚纪掩着嘴轻轻地笑了，纠正路明非那一口河南腔的日语，她笑起来有种姐姐般的亲切。

看来给考官的第一印象不错，路明非一喜。

然而很快他就喜不出来了，体会到之前同学的绝望。

“你相信外星人么？”第一个问题就给他当头一棒，这么多天的准备毫无用处。路明非说相信，然后在他们的追问下瞎掰了几句敷衍了事。

“你相信超能力么？”第二个问题也是角度清奇，路明非感觉自己脑中有颗原子弹爆炸了，炸得他过往的世界观崩碎裂，全成浆糊。

信啊，超相信的。路明非豁出去了，答案脱口而出。问为什么他却说同上。

“你觉得人类生存的基础是唯心的，精神和灵魂的，还是唯物的，物质和肉体的？”路明非惊呆了，为什么第三个问题和前面两题的差别那么大？这不是高中的政治题吗？分析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

这道题路明非却是能答上来，他恰好看过那页教材，所以他甚至能一字不差地复述教材上的答案。但他却放弃了，答道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能搞出这么奇怪的面试的美国学校关于唯心唯物是怎么解释的，中国的那套答案在他们这里还正确吗？但他知道他的心累了。那就开摆呗！

1分30秒，他刷新了最快的面试记录。

被叶胜送出门后，路明非飞快地奔向电梯，陈雯雯竟然正拎着包等在那里。

“你怎么这么快？”陈雯雯问。

“题太难了，我答到第三道就放弃了……”路明非耷拉着脑袋，“我哪有你们那么强，你回答了几道题？”

陈雯雯低下了头，吞吞吐吐道：“我只答了一题……”

“你在里面待了十五分钟呀！”路明非吃了一惊。

“我们探讨了十五分钟的飞碟……”陈雯雯沮丧地小声说。

“啊？”路明非傻眼了，转瞬之间，他的心里却又涌起一阵欢喜，他伸手在她头上拍了拍，笑着安慰道，“没事啦，没事啦！那帮疯子出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题，只有疯子才过得了吧！”

陈雯雯抬起头来，素净的脸颊由阴转晴，露出一抹笑意，恍若彩虹。路明非心花怒放，觉得这是一天获得的最大的奖励。

不出国算得了什么？陈雯雯也不出国！

然而，深夜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却让他不知所措：“您好！是路明非家么？我是卡塞尔学院招生办主任古德里安教授……”

只有自己一个人获得了卡塞尔学院的入学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