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云圣忙止住柳馨儿拔剑,朝她身后声音传来之处望去。
后方桌上正有一男一女两人安坐,刚才诵诗的正是那名男子。
这男子一副书生装扮:头戴素色逍遥巾,一袭浅色衣袍上绣着墨色兰草,望去顿生儒雅之风。再观他面相,眉如柳叶,目若两谭古井盈盈有光,面如中秋之月,双唇微抿,色如荷花,当真是倜傥非常。
这幅面孔,莫说是男子,即使放在女子身上也是绝美。
按说这书生如此面相当是柔弱不堪之辈,但偏偏他神情淡薄平和,使整个人平添了一种从容之态。
孙云圣一见这人,心中便觉得用“君子如玉”四字形容那书生是最合适不过。
那人见孙云圣望向自己,便举起酒杯浅笑:“佳客远来,不若共坐一桌,畅谈一番如何?”
孙云圣对闻言也不推辞,便起身来到那书生桌前就坐,柳馨儿虽然心下不情愿,也只有跟了。
那书生先举杯对孙云圣笑言:“刚才乱言几句,乃是玩笑之语,少侠莫要见怪才是。”
孙云圣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倒是柳馨儿想起街上情形,冷哼一声:“这些蛮族女子真是不知羞耻,竟然当街勾引男子!”
那书生闻言,笑道:“女侠这话也不尽然,说不定便有人借此觅得佳偶呢!便如我和香儿,便是因此结缘。”
柳馨儿和孙云圣便看向那书生旁边的女子,见是为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朴素,容颜却极为秀丽动人。
那少女见两人望向自己,顿时面现羞红,低着头不敢说话。
书生又接着说道:“这九黎城中各族混居,如三苗族,氐人族,有木族等蛮族之人只是和我们风俗有异,却并非如女侠所说的那样不知羞耻。
柳馨儿一时也不知怎么反驳,小师叔在侧,她也发作不得,只得沉默不语。
而孙云圣自身受前世观念影响,对蛮族人并无偏见,故而对那书生言语深表赞同。
当下两人对坐而谈片刻,俱都发现对方学识不俗,渐渐聊得十分投机。
孙云圣惊异于这白衣书生见识广博,小到各地风俗轶事,大到当今军政时局都知之甚详,并不似寻常书生只知道埋首读书不问世事的做派。
而那玉面书生原本以为孙云圣是个游侠,却不料他对天下大小事务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每每只言片语便能发人深省,好似此人能跳出棋盘,从极高极远处洞察天下大势一般。
如此又畅聊了片刻,慕容峦差小二哥送了酒菜上来,两人觥筹交错,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等四人用罢了饭,那书生和身旁异族女子起身欲告辞离去,却见窗外下起了淅沥小雨,于是那女子便向店家借了伞,两人共撑一伞,离开了潇湘楼。
孙云圣起身将二人送到门口,见外面虽然下着雨,西方天空上却满是艳丽的云霞,那二人撑伞走在风雨之中,被夕阳霞光映照的好似一对璧人。
身边柳馨儿问道:“不过是个书生,小师叔因何对他这般看重?”
孙云圣摇头:“普通书生断不会来这九黎蛮荒之地,也不会有如此学识,我觉得这人定是隐藏了身份!我有预感,不久之后我们便会和他再度相逢。”
风雨之中,素衣书生和那异族女子共撑一伞,缓缓而行。
“公子,您身份尊贵,何以对那个江湖之人这般折交?”开言的正是那名在席间羞于言语的美貌女子。
那书生闻言,笑着摇摇头说:“看他二人风采气度,又岂是江湖草莽之辈?以我观之,那二人皆不可小视,为善总好过交恶。”
女子点点头,不再言语。
孙云圣、柳馨儿两人被店家领进后院歇息,行走间听慕容峦介绍:
“此地虽是边陲之地,但因家师怀念巴蜀风光,便将后面的小院装饰的倒极为精巧,今日正好接待师叔和师姐歇息。”
孙云圣点头谢过了,随着慕容峦进了后院,才一过半月拱门,便忍不住赞叹:“令师果然是个雅人!”
一进院门便见一方两亩大小的荷花池,池中荷花开得正艳,艳红、淡粉、莹白各色芙蓉出水争芳。
田田荷叶大如磨盘,小如手掌,铺满了一池绿水,其间还有刚刚露头的尖尖荷角,或者挂着水滴的莲蓬,在那雨雾朦胧之中轻轻摇曳。
走的近了,见那荷叶缝隙之处,隐约可见各色锦鲤来回游动,丝毫不惧行人。
池塘边有一座尖尖小亭,亭子中布置石桌石凳,正好用来赏荷观鲤。
亭子旁边还有假山怪石,翠竹兰草,无不修剪的十分雅致。
慕容峦听孙云圣不住的赞叹,心里也很是得意,一路领着孙云圣和柳馨儿两人绕过卵石铺就的小径,过了回廊,来到客房前。
房舍窗前有一颗垂柳,柳下又有阔叶芭蕉,此时正被房檐落下的雨滴打得啪啪作响。
孙云圣看了更觉满意,想不到在这九黎蛮荒之地还有这般幽静雅致的所在,又是对着慕容峦又是连番道谢,闹得慕容峦连连摆手。
当下慕容峦安排孙云圣和柳馨儿选了相邻的两间客房歇了,又差小二打了热水,添了茶具方才退下。
孙云圣进了房间,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风雨,回想自己出了山门一路的经历。
虽然仅仅十数日,却在蜀州城外遇刺客,红木林中救灵狐,盐泉湖中斩化蛇,蚩尤谷中降凶兽,几多波折,直到现在才算安定下来。
想到不久之后又要同玄冥妖教及九婴相斗,孙云圣心中生出些许疲惫之感,于是也不像平日那般闭目打坐,而是去了外衣,解了腰上剑匣,躺在床上酣然入梦。
其实像孙云圣,柳馨儿这等修行之人,打坐调息之时亦是无思无念,灵台一片空明,一样能赡养精神,舒缓疲惫,和寻常睡觉并无差别。
但凡人生来便要在床榻上度过平生近半光阴,也就形成了习惯,每每疲惫之时便想在那温床软褥之中安然入梦,孙云圣纵使修为精深,也不能免俗。
而相邻房间的柳馨儿却并未入睡,她此时正坐在桌旁,望着窗外雨水落在宽大的芭蕉叶上“碰碰”轻响,只觉得那声音虽然不大,却在自己的心头擂起了鼓,震得自己心儿好一阵烦乱。
这女子没来由地又想起日间街上孙云圣慌乱之时拉住自己的手臂跑进潇湘楼的事情来。
柳馨儿举起手臂,只觉得手腕那被孙云圣抓过的地方还在微微发热,烫的自己脸蛋儿也跟着发烧,于是柳馨儿便站起身,从窗口探出头来望向邻近房舍的窗口,见孙云圣已经熄了灯,便感到淡淡的失落。
柳馨儿又想起孙云圣那日玉立山中,身后漫天朝霞的风采,暗自寻思:“小师叔神仙般的人物,我若不加紧练功,岂不是差的越来越远?将来若是他登临绝顶,自己又以何面目站在他的身侧?”
柳馨儿想到此处再不敢松懈,便在床上盘膝而坐,闭目行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