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青源回了自己独居的小屋,开始整理东西。
屋内陈设简单,几乎家徒四壁。
木桌上,一盏油灯正亮着。火苗摇曳,暖黄的光晕溢满房间,墙角的书架上摆着几本小册子,脸盆和水缸里还留着水。
这栋简陋民居,是青源在江梨镇的临时住所,随时来随时走,不存放贵重物品。
“重要东西带走,其它的就留下吧。”
青源正将一系列瓶瓶罐罐、书本纸笔都收起来,准备塞入行囊。
他打算明日一早就出发,离开江梨镇,回族内的老巢里消灾避难。
“白天的遭遇,妥妥是不祥之兆。”
“暂避几天,小心为上。”
哪怕冒雨出门,一路人困马乏,淋成落汤鸡,也总好过天遇不测,天天撞邪……
青源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啪轰!!!
少年正收拾着东西,就见窗外一道霹雳闪过,让房间骤然亮了一瞬。
雷声几乎同时到,头顶震耳欲聋。
“打雷了?”
“难不成是因为白天撞邪……晚上就有天雷追踪到此,专程来诛邪除鬼?”
闻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土腥气,青源便开窗,向外望去——
小雨断断续续,时大时小。
水滴零零星星的落下,将青石板路打出乌青的痕迹。
今夜的雨水,好像有些浑浊?
“也罢,没必要草木皆兵,许是我想多了……”
青源无奈耸耸肩,又回到桌上,继续收拾行李。
几本薄薄的小书册,工艺用的墨斗和短锯,木人偶要用的松香和木材木板……没用多少功夫,行囊就装满。
“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
“……只剩下你们了。”
一边自言自语着,青源看向木床。
只见床头一角,两只表演用的木人偶正歪着脑袋,瘫坐在床上。
正是之前的“虞姬”和“霸王”。
“过来。”
青源一招手,两个木偶就慢吞吞,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等它们走近了些,他便五指伸开,从指尖射出几根无形丝线,将两只人偶提起来,放到桌上,拆解检查。
确认了几处磨损和划痕后,少年叹了口气。
“不行,材质还是差了。”
“寻常的松木韧性还是不够……如若是投入实战搏杀中,这人偶只怕会分分钟散架,根本撑不起复杂的装配,更别提那个了……”
如此想着,青源从胸襟内兜取出一件东西——
那是个鸡蛋大小的铁球,圆润的外壳上镌刻了各式符咒和文字。
在这个工匠技艺落后,度量衡精度尚不达标的世界里……它那近乎完美的球形轮廓,凸显着异常。
由于持续运作了长时间,它的外壳有些发烫。
嗡嗡嗡……
法器始终在微微震动,仿佛在呼吸吐纳。几个镂空的孔窍中,发出萤火虫一般的微光。
“敕令:闭。”
青源默念口令,球形法器便渐渐停止运转,光芒黯灭。
他左右打量着这枚铁球,看着看着,不禁露出一丝老父亲般的微笑。
“近日登台亮相,多亏了你的支持。”
“今后的日子,还请多多担待……”
这外表平平无奇的铁球,乃是傀儡术传承记载中,最重要的一样法器——
虚外丹。
其正名叫“身外化身虚丹田”。
此物炼制手法繁复困难,更要耗费宝材无数。
原本来说,有关此物的传承记录只是些只言片语,残章断句,又或是先人失败的尝试……可这些部分,却激起了青源的前世记忆,让他索性结合了前世的工艺手段,摸索实践起来。
以符箓法咒为脉,仿照人体经脉丹田构造,塑之以形体,束之以宝材……最后,再将自身功法特性的内气渡入其中……
历经千辛万苦,无数次失败后,他才成功炼制出这一枚。
只要在启动状态,此物就可不断吸纳天地元气,自动炼化为内气真元,化为己用。
一直以来,正因为有它,青源才能在木偶戏表演中如鱼得水,不必担心内气的损耗。
“只可惜,这虚外丹……当下只能辅佐修炼,却无法发挥真正功用。”
青源看着手心渐渐停转的虚外丹,如是想着。
“要是按照先贤琢磨的本意,这虚外丹,是专供本命傀儡所用的……”
“一旦将之置入傀儡体内,二者结合,就形同质变,能做更多的事。”
“只可惜,受材料所限,我尚未炼制真正的本命傀儡……现有的‘虞姬’和‘霸王’材质太劣,只能拿来演戏,根本无法战斗,更别提承载虚外丹了。”
想了一阵,青源将虚外丹重新收入衣襟内兜,贴身保管。
此后,再在腰间挂上一柄佩刀,裤脚绑带缠上几把飞刀,再算上两具勉强能做肉靶子的木偶……
“这样一来,有备无患。”
青源检查了一遍行囊,见天色已晚,便宽衣解带,准备脱鞋上床。
啪轰!!!
此刻,窗外又一记闪电,让他动作一滞。
雷声和闪电几乎没有时差,想来,那天雷的落点恐怕不远?
这念头只在青源脑中存留了一瞬。
咚咚咚。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敲门声。
“什么人?”
青源开口问道。
门外只有雨声稀疏,雷鸣轰隆……却无人应答。
“有点不对……”
青源察觉到了异常。
自己在小镇里一向独来独往,没几个熟人,谁大半夜的造访,还不吭声?
更何况,他自幼感官异于常人,不仅天生阴瞳,能白日见鬼,而且连寻常五感也远超常人……
若是有人来访,那脚步和呼吸声,本该都能提前察觉的……可刚才,门外毫无声息。
不会是鬼敲门吧?
晦气。
今天上巳节,又不是中元节,哪来这么多冤魂?
想到这,青源眼皮一跳,便摸出枕头下的短刀,抓住刀柄,小心向门口靠近。
“何人来访?报上姓名。”
咚咚咚。
敲门声再度响起,门外依旧无人应答。
“你不吭声,咱就不开门。”
青源提着刀走到门前,沉住了气。
他心想你丫的当我不懂规矩?
某些低阶鬼物因自身修为所限,惧怕“桃符”、“门神”之流的民俗图腾,平日里无法擅闯民宅。
于是,它们便会试着敲门,吹枕头风,冒充故人说话……借用这些小手段来诱骗房主人开门,从而避过“门神”的看护,入室害人。
而现在,门外的东西,很可能就是类似的鬼物……
想骗我开门?没门。
荒郊野岭的女鬼要吸人阳气,好歹也是给先尝点甜头来着……您这光敲门可不顶用,没实惠啊。
咚咚咚咚……
敲门声接连不断。
但这次,门外有了回答——
“……听得见?”
“你……听得见吗?”
那声音模糊而遥远,仿佛来自深海,乍听似少女,仔细分辨,又像孩童。
“魔众兵临,厌离秽土……”
“速速离去,切莫逗留……”
“你……听得到吗?”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响。
可刚刚的诡异人声在重复两遍后,便仿佛耗尽了力气一样,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
“你是谁?想告诉我什么?”
青源试着与之沟通,但等了足足半晌,却没再听到回应。
是谁?到底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青源握刀的手渐渐收紧,又摸出口袋里的一张叠起来的符纸,心想大不了肚子里还有点存货,童子尿也是辟邪的嘛……
于是——
解除门闩,猛地开门。
眼前空荡荡一片漆黑,只有寂静无人的街道,连打更人也看不到一个。
而大门外的屋檐上,正挂着一只断了线的纸鸢。
“好吧,原来是这么回事。”
青源终于松了口气。
这纸鸢大概是随风飘来,线缠在了屋檐下,让它随着风雨抖动,尾巴一摆一摆的,敲打着自家木门。
接连不断的敲门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只是……刚刚那些鬼话……”
青源摘下了纸鸢,左右打量一番,又凑到鼻子前嗅了嗅。
风筝上,有一丝辛辣腐败的味道……
这种味道,与白天戏班内所见,那只断手骨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是深渊的味道。
“看来,是有人施法将神念植入物体,以这些杂物为媒介,向我传达消息?”
“不管尸骨断手,还是这只破烂的纸鸢,看来都只是充当了那人的信使。”
略加思忖,青源想明白了。
可是,那神秘声音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专门告诫自己?它口中所说的“魔众兵临”又是指什么?
对方也许是想告诫自己快点远离此地,出去避祸……可是这大半夜的,外面根本租不到马车,怎么走?
“罢了罢了,我怕了还不行么?睡觉,明天一早出发。”
青源看了看这只纸鸢,便随手将它丢进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