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园西北角阁楼一层内室。
王伦趴在床上,上身儿衣物全部褪下了,露出精赤的上身。
清棋压着双腿,秀琴按着膀子,王熙凤拎着酒壶,把酒浇在方巾上,而后擦拭起王伦后背上的血污来。
她的动作不可谓不轻,手法不可谓不柔,只蜻蜓点水一般轻啄伤口,可烈酒触肤,既冰且蚀,王伦依旧疼得颤抖痛嘶,直欲伸手抓挠,挣动强劲时,三人险些按捺不住。
“小祖宗,你可忍着点吧,马上就完事了,啊!”
秀琴和清棋一边按着王伦一边温柔的安抚着。
“姐…你好了没有…大致搞搞就行了,这节气就快入寒露了,天凉化不了脓的,无需……嘶……哎呦……无需用酒这样洗吧……”
王伦气急败坏都快疼哭了,刚才捱鞭子也没有现在给伤口淋酒来的让人发麻。
他原本已经晕了过去,又生生的被淋酒擦拭伤口给疼醒来过来。
王熙凤闻言想想也对,便放下了酒壶,拿了件干燥巾子替他擦干背上的酒渍,道:“有刚才你那死不认错的劲儿,如今有脸的你就别叫唤,倒叫我小量了你。”
她又拿过瓷瓶里装的去腐生肌膏来打开,只见里边黑乌乌的一大团膏药,凑近鼻子一闻,顿时露出嫌恶之色,娇啐道:“呸,这药膏忒也腌臜人,这么难闻的味儿。”
王熙凤取过刮签刮了一道黑乌乌的膏药便给王伦涂在伤口上,却见秀琴和清棋还在压着王伦,便道:“你俩也别压着了,去撕一块薄带子做绷带去,待会儿给他绑身子用。”
秀琴道:“绷带都是现成的,三月份儿他被老爷打破了头,搁吕太医那里包扎,还剩好多呢!我去找去!”说罢便到另一间屋子里翻找去了。
王熙凤闻言忍不住抿嘴轻笑道:“果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那次挨打又为哪般?”
王伦趴在床上双手支着头,没好气道:“我忘了…”
清棋笑道:“还为哪般?还不是少爷又闯祸了,原该那天是姑太太的寿辰,按礼夫人要带少爷小姐去荣国府给姑太太贺寿,少爷淘气,偷偷溜去梨园春听戏了,夫人找不到他,只得带小姐去了,偏着那天老爷回城进宫述职,回头刚巧见着他从梨园春喝的面红耳赤回来,问明缘由便是一顿好打,头都打破了,请来吕太医包扎的所以还剩些带子呢!”
王熙凤恍然:“哦~我说呢,姑妈过生日那天,在京的小一辈的姊妹弟兄都排着队的给姑妈拜寿呢,就你没来,原是鬼混去了,我听宝玉说,梨园春里有你包的小戏子可是真的?”
“放屁,宝玉那厮净是到处搬弄是非的狗东西,改天见着了非揍他一顿不可。”王伦闻言破口大骂。
“啪……”
王熙凤在他后脑勺轻拍一记,娇嗔道:“小东西,你可别给我犯浑,外边儿的你打了也就打了,一家子的骨肉你要是敢胡来,仔细你的皮,只看看你现在的下场,还只是欺负了林丫头,你要是打了宝玉,这京城的亲戚你以后也就别走了,逢年过节当你的孤家寡人去。”
她一边说着,手上却不闲停,只一刮一刮的剜了黑黢黢的药膏子轻柔的抹在王伦的背伤上。
王伦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枕着手背嗤鼻道:“就他是宝贝疙瘩蛋子?我才不迁就着他,但凡他哪次惹了我来,我只赏他一记窝心脚吃。”
王熙凤闻言气的绣唇轻咬,只手上带了一点子劲,刮子就按碰到了伤口上,只疼得王伦又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王熙凤骂道:“就你是个没长心的东西,凭我怎么说你都要犟两句,我看你是真的眼里没我这个姐姐了是吧?”
王伦撇撇嘴:“还说我呢,只是我比不得宝玉金贵,都迁就着他,你现在是张口闭口就是你那个宝兄弟,我这个亲弟弟你早拋后脑勺去了!”
王熙凤听得他话里的酸味儿,抿嘴一笑,嘴里却道:“你说这没良心的话也不怕舌头上长疔,深更半夜的放着大觉不睡,谁在给你擦抹身子涂药来着?平日里凭我有好吃的好玩儿的叫你过去,你从来不上我那儿去,可即便如此我也差人给你送来,你呢?什么时候心里想着我了?也不去瞧瞧你姐姐,在那边儿是胖了瘦了,委屈了还是受罪了,你全不管,倒叫人以为我没个娘家兄弟一样。如今还说这伤人心的话,我只白心疼你了!哎呦…我们只顾着说话了,鸾儿都困的窝那儿睡着了,清棋,你先别忙活了,去抱鸾儿回房睡去,这大冷天儿的可别给我冻坏了。弄好了也不用过来了,回去睡吧。”
清棋乖巧的应了一声,当下放下手中的活计,去抱着王熙鸾便开门出去了。
王熙凤和王伦目送王熙鸾出去,王熙凤又道:“嗯~秀琴也去吧,把绷带放着就好了,你俩都忙活了半夜,歇着去吧!”
秀琴端着一踏子白布,走过来道:“那哪行啊,哪有丫头去睡觉让主子忙活的理儿,大小姐还是您陪着小姐去睡吧,我来给少爷包扎。”
王熙凤刮涂着药膏,抿嘴笑道:“放下绷子去吧,没听到有人刚埋怨我对他不好呢吗?就让我献献殷勤,省的以后在捱了欺负,没个娘家兄弟给我撑腰!”
秀琴点头,放下托盘笑道:“哪能呢,少爷别看淘着呢,但是对大小姐可看在乎着呢,时长跟我们念叨呢,说大小姐又多久没回来了之类的。”
“去~多嘴多舌的,睡觉去!”
王伦面色尴尬,只甩了枕头抛了过去撵人,秀琴接住枕头,又抛了过去,皱皱鼻子,娇嗔道:“好心没好报,哼!”
说罢,开门也出去了。
如今房里也只剩他们姐弟二人。
王熙凤抿嘴笑道:“你也别跟我充好汉,我还不了解你?惯常跟你父亲一样,是个面冷心热的,只你还不如你父亲。叔叔是刚直,却终究还会表达,纵是生硬了些,总归是说了出来的,身边人也都明白不见怪,我只说傍晚他回来见着我那一通牢骚就是了。只你有什么心事都憋在心里,由这性子胡来,以后难保不会吃亏。”
王伦撇撇嘴,道:“好端端的说这些有的没的做甚。”
王熙凤刮罢药膏,道:“坐起来我给你绑绷子。”
王伦这便坐了起来,王熙凤拿过托盘里的白布,道:“这话原不该我和你说,如今你也十五钻十六了,这年纪性儿早的孩子都满地爬了,我们这样的人家虽说不急,可到底一年一年的逼近了。宝玉只比你小半岁,老太太也默许了他屋里人,小姑妈家的薛蟠薛大哥十三岁都出入青楼妓院了,别个我不管,也管不着,我只告诫你,莫要和储著涛那个小王八蛋去鬼混,也学人家包养小戏子之类的,过不了两年儿婶婶定要为你张罗婚事的,只遇着正经人家的姑娘,你要会说话,心里爱见的,要会表达,堂堂正正的,别怕跌了面儿,好歹是个爷们儿,可别由着性子,跟姑娘家的拌嘴使性子。可叫人瞧不起。”
王伦剑眉一挑:“你这是变着法的在骂我呢?”
王熙凤“呸”的轻啐道:“我要骂你还用拐弯儿抹角?我不赏你两巴掌都是好的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呶,攥着布头子!”
王伦攥过绷子抓到肋下,王熙凤卷着绷子开始一道一道的缠着,嘴里道:“要说你刚才委实令人恼火,现在每个人来,你跟我交个底儿,你对林丫头做什么了?”
王伦一怔,旋即蹙眉:“什么做什么了?我能做什么?不是,你什么意思?合着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个下流种子?”
王熙凤伸出葱指点了一下他脑门儿,嗔道:“没有就没有,你急什么?”
王伦没好气道:“你冤枉我还不许我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儿。”
王熙凤抿嘴笑道:“冤枉你也不见得吧,我可楼下就听到那老婆子骂的凶狠哩,一个奴才敢豁出去跟你硬来,只怕你没做啥盈人的事儿。”
王伦冷哼道:“要不咋说她是个老棺材瓤子,她只看我抱着林黛玉,却也不问个为什么?就诬赖我要行不轨,这也都罢了,竟敢咒骂我家人,我若饶过她还了得!”
王熙凤又是一指点出,骂道:“你怎么好意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你还当你还是三岁小孩儿,男女大防的道理你不懂?人家吕太医请脉都是放了帘子,搭了绢子的,凭你是她表兄,也不该这么冒撞,还敢抱着人家,莫说老婆子跟你硬来,换做是我就要拿剪子攮死你是正经,亏你还有脸的打人家嘴巴子,踹人家一个人窝心脚,我都替你羞的慌,还是个爷们儿呢,呸,丢脸。松手……”
王伦闷闷的丢开手,王熙凤将他攥的布头子塞进了绷带里,如此便算完成了。
“我问你,你抱人家干什么?”王熙凤怕他精着上身着凉,从衣橱里拿过一件棉袍子替他披上。
王伦怏怏道:“我跟她拌了两句嘴,她就上了气,说要连夜走,不在我这儿呆了,我看她又发着烧,叫她回来又不听,我就上手了,刚好被那老棺材瓤子回来看到了,这才有后面的事儿。”
王熙凤听完,这才“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说呢,老婆子叫骂,你叫屈,这中间定然是有误会的,只你个不长心的又是为着什么要和你妹妹拌嘴,还把她惹得连夜要走的?”
王伦扁扁嘴道:“也没什么,就伴了几句嘴,不知怎得,她就恼了,说我要赶她走,天地良心,我哪里有那个意思,话儿赶话儿的,我就说有本事今晚你就走,结果她就气性大的执拗要走,我看她发着烧连外衣鞋袜也没穿就要往外走,咋说也不听。心下一急,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刚抱起来往里屋去,就被那老货看到了,然后就……”
他摊摊手,一脸无奈。
王熙凤听完蹙眉道:“说来说去,还是你的不是,你一个爷们儿家家的,还是当兄长的,咋就和女孩儿伴起嘴来,你羞不羞?这也就罢了,老婆子误会你你好好解释不行?干嘛动手打人?她不是咱家的下人,是你林妹妹的乳母,你打她就是打你妹妹的脸,也不怪人家寻死觅活的要碰死了,你呀,让我怎么说你好?”
王熙凤气的来回走动训斥。
王伦怏怏道:“打都打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王熙凤白了他一眼:“你就是个没长心的东西,莽夫蠢物,我在问你,你是真厌弃人家还是怎么着?”
王伦沉默片刻却不回答。
王熙凤抿抿嘴,道:“我刚才说你什么来着,闷种一个,既不是真心厌弃人家,后面就别摆出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臭样子,男子汉错了就是错了,赔个礼道个不是不丢人,死扛着才跌份儿呢!”
“罢了,这事儿我算是问明白了,刚才你要是真个有那个下流心思,我只回明了你父亲,打断你的狗腿,哼,歇着去吧!我走了,趴着睡,别碰着伤口来!”
王熙凤没好气的说完,又狠狠戳了戳他脑门子,这当袅袅婷婷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