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他这般模样,显然已经没事了。
王熙凤嗔道:“你还问我们?你当真一点神志也没有?昨晚我走后你干什么了?”
王伦诧异的环顾众人道:“我没干什么啊?你走后我就睡了。”
“这倒奇了,你看看这屋子让你倒腾什么样子了?难不成还遭了贼不成?”
王伦只顺着空隙看去,但见屋子里桌椅板凳四散歪倒,帘幔帐帷半耷拉零落,半人高的瓷器摔得稀碎,大穿衣镜子破的残缺,书页纷撒于地,衣帽滚落墙角,好生一团零乱。
“这是我弄的?”
看着满屋子的狼藉一片,王伦讶然,只他手才动,却发现手中竟握着一根光秃秃的秤杆子他顿时一怔。
王熙凤夺过他手里的秤杆子,奇道:“也不知你哪里弄来这玩意儿,没个秤盘秤砣的,即便有,要说秤银子那也惯常不是你的所好,偏偏刚才攥的那样的死法,任我们怎样都夺不下来。你倒说说这一屋子的乱法是不是你昨儿趁我走了,又把那酒壶里剩的半壶酒吃了,这才发了酒疯搞成这般的?”
“瞧你说的,我是没吃过酒还是怎么着?我自己这会儿都糊涂的紧,且不说这狼藉我压根儿不知道,就是你们一大群人怎得都来我这儿来了?”
王伦环顾周围人纳闷道。
王熙凤和贾致面面相觑,道:“这倒邪了门儿了,既不是吃酒耍酒疯闹得,就是进了贼也不敢闹出这等动静儿来,难不成还撞鬼了不成?”
贾致道:“你林妹妹昨儿烧的厉害,吃了药剂,我和你姐姐歇在阁楼上陪护着,到了五更头儿上,你妹妹忽然……忽然叫唤起来……”
说到这里,贾致不禁脸色一红,王熙凤也面露尴尬,旁边的林黛玉听着只咬着嘴唇,脸红的都要滴出水来。
王伦耳中听着母亲的话语,眼睛却是怔忡了一般,直勾勾的盯着王熙凤才夺过去的那根秤杆子,脑海中忽得闪过许多零碎的画面。
“倒把我和你姐姐吓了一跳,只道是林丫头病又重了,赶紧又让你姐姐派人去请吕太医。”
王熙凤接过话头道:“说来奇怪,我才打发许婆子去门房传话,这时节大清早的天还没亮,好端端的倒打了一声旱雷,紧接着就你这边就传来一阵子瓶瓶罐罐摔得稀碎的声音,我赶紧过来一看,就是这副光景,而你倒趴在地上睡得死猪一样,任我如何叫都叫不醒。”
王伦一怔:“我趴在地上?”
王熙凤气道:“可不?手里拿着这玩意儿迷迷瞪瞪的就是不松手,我费了牛鼻子的劲儿才把你扶到床上。”
“我只道你是昨儿吃醉了酒耍酒疯闹呢,叫你也叫不醒,所幸不去管你,任你睡去,不曾想,你这一睡就睡到了现在这个时辰,天亮丫头们来服侍你起床,愣是也没把你叫醒,她们这才知会了我们,可我们到了也没没把你弄醒,倒像是……倒像是睡过去一样,把我们全都吓坏了,从古至今就没有人能把觉睡成这样子死的。”
王伦听得咋舌,却听母亲贾致道:“不怪我们小题大做,你知道你那时候是个什么情形吗?吕太医到了,拿银针扎你要害穴位都扎不醒你,就如凤丫头说的那样,你就好像是睡过去了。”
贾致说到这里,忍不住鼻子一酸,又险些掉下泪来:“我只道是你父亲昨儿把你打死过去了,我正跟他闹呢,你就醒来了!”
“打死了干净,省的一天气人。”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子腾此时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
贾致立时恼了,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你这会儿又充起老子的派头了?也不怕他们笑话你,你出去,有你在这里娃儿们都不自在。”
王子腾轻哼一声:“我还不稀得站他这狗窝一样的地界呢,哼。”
说罢一甩袖子,径直出去了。
然而只走了两步,却又回身道:“让老先生再给他切切脉看看,别是个回光返照的光景。”
贾致登时柳眉倒竖破口大骂,啐道:“你个烂了嘴的,有你这样咒你儿子的吗?你趁早回你的军营去,别在我跟前儿气我。我们娘母几个懒得待见你呢!”
王子腾说完早闪身出去了,贾致追到门口兀自喋喋不休的娇斥。
两个长辈拌嘴,一众人谁也不敢接茬,王伦忽得又从王熙凤手里抽过秤杆子,脑海里纷乱零碎的画面渐渐又连续起来。
血红的天空,震耳的鞭杖,闹猛的喜庆,怏怏的宾朋,洞房花烛夜,他拿着秤杆挑起了红盖头……
那是梦,梦里是看不清人脸的,但他知道那新娘是……林黛玉。
他的头忽然有些疼,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又记忆起些许零碎的画面。
洞房花烛,他脱掉了彼此的衣物,坦诚相见,阴阳合和。
蓦的,他的头针扎一样的痛,忍不住扔掉了秤杆,双手扶头骇然痛呼起来。
“伦儿,你怎么了?”
“伦儿?吕太医你快看看!”
“少爷少爷……”
“哥,你咋了哥?”
一时间所有人又惊骇起来。
吕太医赶紧上前,道:“伦哥儿赶紧止念罢思,休费思量!”
说着,急忙打开针盒,取出寸许长的银针,连连扎在王伦头上的穴位上。
片刻后,王伦疼痛渐轻,他放下手来,豁然抬头圆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林黛玉,道:“你还没有想起我?”
林黛玉瞧他的眸子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她猛地想起昨天在码头上两人初次见面时,他那双眼睛里就藏着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光彩。
如今,他眸子里竟全是这般勾人的诡异。
听着他没头没脑的话儿,她不由得脸色一变,情不自禁的缓缓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王伦闻言忽得身子一僵,浑身的生气好似被抽走了一般,眸光陡然暗淡下去。
竟是一头又栽回床上,睁大着眼睛,嘴里呜呜啦啦一阵乱语。
众人骇人,林黛玉只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吓得玉手掩住檀口,泪珠儿又在眼眶里打转。
吕太医赶紧切了脉,片刻道:“哥儿的脉象很旺,全不似得病的样子,无需药石佐助。我估摸着是不是真的撞着邪了?要不要请个高人看看?”
“啊,吕太医,你可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啊,怎得也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话儿?”王熙凤惯常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忍不住蹙眉道。
吕太医摊摊手道:“正是因为老朽见惯了生死,这哥儿从脉象看,健壮的就是个龙精虎猛的小牛犊子一样,分明没有半点毛病,偏偏得了这个失心疯一样的病症,不是撞邪还能咋说?我是没法子,倒让他睡一觉,说不定也就好了!”
就在这时,阁楼后面的街巷中隐隐然传来一阵吟唱声:“
见实相,诸法空,刹那顿悟万法同,一旦风光藏不住,赤裸裸的觌面逢。
决定说,佛心印,有人不肯如实信,直截根源当下了,摘叶寻枝渐教人。
几回生,几回死,亘古亘今常如此,神头鬼面有多般,返本还元没些子。
习显教,修密宗,方便门异归原同,自从踏遍涅槃路,了知生死本来空。
行也空,坐也空,语默动静无不空,纵将白刃临头颅,犹如利剑斩春风。
顿觉了,妙心源,无明壳裂总一般,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圣凡。
烦恼本,即菩提,罪福没性何处觅,无绳自缚解脱后,大摇大摆大休息。
莫攀缘,莫执着,随缘随份随饮啄,不变随缘行无碍,自在随心大安乐……”
那声音忽高忽低,似吟咏又似禅唱,穿过如斯距离,清晰的传进众人的耳朵。
仿佛带着诡异的秘力让人一听便心下平和,生出慈悲心来。
众人不觉得听的痴了。
“快从后门出去看看,将那唱佛歌儿的高人请进来!”
贾致率先反应过来,赶忙命人去请。
秀琴和清棋一道奔了出去,片刻后,却又回来了,道:“回夫人的话,唱佛歌儿的是位癞头佛爷,我们请他进来,并无透露我家少爷的状况。可那佛爷好似提前知道一样,说高明之家,鬼瞰其室,少爷只
是被魇住了,只是魇他的东西有些来历,虚伤了精神,养养也就好了,让家里供了神佛镇着,自然可解。”
“啊,天底下真有这等怪事儿?那你去给老爷说,让他去清虚观张道爷那里亲自去请一尊开了光的神佛造像回来供着。”
众人听的丫头回报的神奇,贾致便吩咐秀琴让王子腾亲自去请。
这当再看王伦,已经合着眼又沉沉睡去。
林黛玉抿着嘴唇远远看了一眼王伦,而后默默的轻叹一声,便由雪雁扶着回阁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