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初入王府,不曾备得大礼,这两件东西虽不矜贵,却也是一番心意,就请两位姑娘都收下罢。”
怀雪原想唤她二人为妹妹的,可这样的话却说不出口,想叫姨娘又觉自个儿比这两个女子还年轻,思前想后只得以姑娘唤之,既是默许了这两个人是宏烈的屋里人,也不失为王府夫人的身份。
“奴婢们谢过夫人。”
淑贤与德惠福了福,将怀雪赏下的表礼一人一只金戒指并红玛瑙手串恭敬的笼在手上,又簇拥着怀雪一道去用晚膳,席间温言笑语,分明是其乐融融的一家,见诸事既定,宏烈方暗自松了口气。
入夜时分,诚亲王妃用罢晚膳便很知趣的回房,宏烈与怀雪自是起身相送,诚亲王妃连忙阻止:“这一路风尘仆仆的你们俩就早些歇着罢!淑贤与德惠,可要用心伺候好小王爷与夫人。”
“是,奴婢们一定尽心尽力。”宏烈原想打发她二人去伺候母亲,自拥了怀雪就寝,奈何却是甩不开,只能在她二人的服侍下与怀雪一道回房。
自他二人在梅隆镇成了亲,宏烈一应饮食起居俱是由怀雪亲手打理,她仍如常般替他更衣,淑贤却抢先一步,道:“真是折煞奴婢了,这些都是奴婢们的差使。”
宏烈张口道:“不必,你去备些热水,还有德惠,问管家支取些西洋夷子。”
德惠疑道:“奴婢记得爷素来使不惯西洋夷子,总嫌过于油腻,只爱以皂角捣成的羹净手洁面……”
“皂角拿我使,西洋夷子给夫人使,听明白了吗?”她两个当下乖巧的应了应,抽身退了出去。
宏烈见她二人才迈了出去,便“砰”地一声掩上门,将怀雪抱了个满怀:“总算将她两个支开了。”
“为着我这初来乍到就将从前的规矩改了,会不会不大妥当……”
宏烈这样疼她、这样宠爱她,怀雪自是喜欢非常,如今婆母诚亲王妃待她也算是好的,两个侍妾又敬着她,想来从此以后,也算是见了天日……
就在两个人才要温存之际,却听得“咚”的一声,先是铜盆落地,紧接着是淑贤与德惠的磕头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宏烈连忙拉过锦被盖住怀雪,扫兴道:“退下。”
“算了,不过件小事,传了出去也不大好听,”虽说那个两丫侍妾是无心,可不知为何,怀雪敏感的察觉到,本该她与宏烈的亲密无间,生生多出了两个人。
自那之后,果如怀雪所料,不论是她与宏烈向诚亲王妃晨昏定省,还是夫妻两个私自相与,淑贤与德惠两个简直就是形影不离。
“夫人,仔细烫手,这茶水还是奴婢来添罢!”
“夫人,作针线费神,爷的衣裳都由奴婢来料理。”
……
想要替宏烈沏杯热茶,淑贤一脸勤谨的接了过去想要替宏烈织补被火星子舔噬的衣裳,德惠忙接了过来见宏烈端坐在南书房读书,她想要陪在身边,这两位又如飞蛾扑火般事事抢在头里。
怀雪只得隔着低低的窗棱望了眼宏烈,黯淡的离开。
不再是两个人的朝朝暮暮了,而是一妻两妾,三个女子供侍一夫……来的时候,虽有无数次想像过,可真当身临其境,怀雪方体会到这世间万千,什么都可以舍弃,独独除了割爱。
彼时一阵晚风吹来,迟开的桃花落了一地,怀雪身上有些发寒,她抱着双臂一个人默默的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她到底不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嫁过来的,一个人只身在这诚亲王府,除了宏烈,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甚至窘迫到连见两个侍妾的表礼都是宏烈提前替她预备下的。
背景离乡,远离父母高堂,其实很是无助。
倘若有一天宏烈变了,他的心不再她的身上了,那该如何是好……怀雪越想越觉思绪紊乱,原本一颗极其坚定的心渐渐开始变得焦虑。
宏烈处理完京中密报夜已经很深了,乌鸦“啊啊”地叫着,想起怀雪一个守在房中,他自是去寻她。屋子里虽点着灯,可房门却上了锁,宏烈情急之中便满府去寻怀雪,终于在府中小花园一株桃树下找到了怀雪。
她背对着他,淡薄的月色下,身影极纤细,不时有桃花簌簌飘落,沾在她的衣衫与裙角上,隐隐可以瞧得她小巧的肩头时不时的轻轻抖动。
他想,她应是想家了,因道:“玉儿”
“你忙完了。”
怀雪想要努力挤出笑容,可是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宏烈见这光景心痛道:“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
“还是想家了?”
“也没有。”
“玉儿,找不到你,我心里急。”
“宏烈,我很害怕,很害怕有一天你会不理我,会离开我。”
“非得要我掏心掏肺给你瞧心里才踏实吗?”见怀雪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宏烈捏捏她挺立而秀气的鼻子,笑道:“我知道多了她两个,让你极不自在。”
“我没有容不下人的意思。”怀雪垂了头,心中总算略感欣慰,但又能怎样呢?不可能将这两人撵了出去,并且,以宏烈小王爷的身份,也不可能不再纳妾。
“我设法让她两个离得远些。”
“真的吗?”
“何时骗过你。”
……
两个人笑声渐远,却有一行暗影,从花园深处的凉亭走了出来,却是淑贤与德惠两个搀扶着诚亲王妃,嚼舌头道:“奴婢们是王妃赏给爷的,如今爷却容不下奴婢们,这可如何是好?”
“记着,你二人要一如既往作到尽心尽力,将来吵嚷开来才好牢牢堵了宏烈的嘴,听明白了吗?”
“奴婢遵命。”淑贤与德惠虽被宏烈立了规矩,无事不可擅入,却因是得诚亲王妃暗中授意,表面应承,暗中仍扔把持着宏烈一应饮起居。
如此一来,怀雪除了多得些与宏烈私自相与的时光,就更沾不上房中的事物,但她也只能将将就就的忍下来,总不能事事都让宏烈分神。
记得诚亲王妃每每在接受她问安的时候,总是耳提面授,怀望她凡事以和贵,作宏烈的好妻子,又赠了部女诫注释给她,据闻此书乃宏烈的祖母昭和太妃在宫所着,怀雪为了讨诚亲王妃喜欢,但凡宏烈外出办差,便一行一行的进行抄录。
自她的名分定下之后,宏烈开始忙于朝务,最近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多,怀雪能够理解他的志向在四方,每日便守着规矩一心一意盼他回来。
夜深如许,淑贤与德惠两个早已撑不住已先后歇下了,怀雪也困得不行,却因惦记着宏烈,便趴在大案上小憩。
宏烈归来,先是看她写的字,每一笔每一画由清晰到渐渐模糊,想都是寄托着她浓浓的思念,他便宠腻的地将她抱上炕,抬过一张小炕桌,临摹着她的笔迹处理公文。
这是宏烈的小秘密。
早已分不清,是她爱他一点,还是他爱她多一点。
日子一旦过得平静,便会飞快,辗眼已是夏末秋初,黄叶落了一地,宏烈奉召进京,王府上下一干人忙着替他收拾行礼。
“玉儿,我就去三、两个月,年前就回来。”他是为了怀雪才延迟了进京的日子,早在这年春天,宏烈便应入宫给太子当叔太傅。
“我总是等着你的。”
怀雪其实很想要对宏烈说一并带上她,可为着她并非是明媒正娶娶来的,宏烈带着她会招人诽议,影响仕途,只能红着眼睛含笑望着他。
宏烈见四下无人,便抱起怀雪将她平放在膝头,交颈缠绕,喘息道:“玉儿,给我生个儿子,我不在的时候,孩子会代替我陪着你。”
“嗯,一定要生个儿子,”与宏烈成了这么大半年的亲,很想要给他生儿育女,偏就是没丁点消息,她还担心天长日久诚亲王妃会暗中责备她。
想到宏烈为她考虑了一切,便爱他更甚,直至两人精疲力尽,淑贤与德惠催促着她去向诚亲王妃请晚安,方依依不舍的离了宏烈。
“你这头发怎么乱蓬蓬的,”见怀雪钗低鬟松,满面绯红,一看便知是欢好过好柔媚的模样,诚亲王妃却佯装不知。
当着两个侍妾,怀雪的脸就红好了,因道:“被北风吹乱的。”
“唔,那看来是淑贤与德惠没能伺候好主子,这样失仪被人瞧了去,还指不定说三道四,说我堂堂诚亲王府的如夫人不尊庄。”
怀雪才要替两个侍妾辩解说不干她们的事,却为如夫人三个字惊住了。
夫人与如夫人,字面上虽是一字之差,却是天壤地别之差。
她早就应该想得到的,从诚亲王妃命心腹人寸步不离的把持着宏烈房中的事物,又赠给她女诫注释以及给两个侍妾取名淑贤与德惠,实则打心底里根本就是轻视她。
“聘则为妻奔是妾,你出生于士大夫家,又是大学士的女儿,相信不会不懂国法,本宫唤你为如夫人,难道不是抬举你么?”
“王妃教训是,是我……”
直至此时,怀雪方明白过来,这些个日子诚亲王妃之所以命合府上下以“夫人”唤之,左不过是为了宏烈,他是诚亲王的独子,是她后半生的依靠。
既然无法阻他们在一起,便只有先稳宏烈,将她哄赚入府中,勉强认下,再慢慢让她晓以厉害。如今终于等到宏烈要出远门这个机会,想必一屋子的女人都憋足了委屈。
果然待诚亲王妃离开后,淑贤当即跳了出来指着怀雪的鼻子眼睛啐道:“什么你呀、我的!如同夫人,你还真当自个儿是爷的夫人娘子?”
德惠冷笑两声道:“还是我来跟你说说规矩吧!只因你放着金枝玉叶不做,偏做那淫奔之事先爬上了爷的床,如今比起我们这些良妾还要低人一等,况且淑贤和我相较于你伺候爷在先,往后见了王妃要使用敬语,称自个儿为奴婢,见了我们姐妹俩要称姐姐。”
淑贤又道:“否则家法伺候。”
怀雪才要与她二人争辩,适有王府的小丫环来传话道:“爷今明儿要赶早,请如夫人早些回房去歇息。”
德惠理了理云鬓:“你去回了爷,说我们这就来。”
怀雪心道她如今既是虎落平阳,被这些人欺负上脸,想来就是争辩也是无力,不如先见宏烈问他讨个说法,有宏烈在,淑贤与德惠使使性子,必也不能将她怎样,待她怀了宏烈的孩子,等他从京里回来想必局面也就不一样了。
孰料,她们一行三人还没走出诚亲王妃居住的跨院,淑贤便叉腰拦住了怀雪的去路,含恨道:“自你入府这大半年,夜夜宠擅专房,害得我与德惠夜夜独守空房,这最后一夜难道你还想霸了去?”
“明儿早上送爷若你胆敢说三道四,往后有你的好果子吃,”德惠不容纷说将怀雪往诚亲王妃平日礼佛的佛堂一推,便“砰”地一声锁上门。
听得她二人一路莺莺燕燕,怀揣着大好的心情离去,怀雪有一种被残酷的现实所困住,被严苛的礼教所束缚住……焦虑、痛苦总种前所未的无力之感在倾刻间奔涌而来。
从今以后,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卑贱的命运啊?
那一声奴婢,她真叫得出口吗?
还有宏烈,一想到从今夜起,淑贤与德惠将会爬上她的床,去分享他,怀雪只觉心都碎了。她不停地问自己,这就是不顾一切的代价吗?
短暂的欢好过后,她能承受得住命运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宏烈,不要,不要碰她们。”
阴霾的天气,北风呼啸得厉害,济州的冬天来得早,看样子就要下雪了。
怀雪坐在王府后园的深井旁给诚亲王妃洗衣裳,一双玉手浸泡在冰冷的井水中,冻得面色苍白,牙关直打颤,不由哆嗦道:“天可真冷啊!”
不由怀念起从前在帝都的日子。
这个时节帝都虽是秋风萧瑟,天气却极好,枫漆、银杏开满了大街小苍,特别是怀家老宅,红黄相间的一片,美得风景如画。
那时老太爷和老太太都还健在,总带着她坐在祖屋门前的银杏树下,看奴婢们收白果,拣红叶制书签……若是时光倒流回一年前也是好的。
一年前,她正与宏烈打得火热,你非我不娶,我非你不嫁,就算是父母家族反对,都无法阻挡他们在一起。就这样私奔了,就这样义无反顾的跟着宏烈来到此地。
可宏烈却不知道在他走后,她所遭受的冷遇……想起他临出门前的那个晚上被锁在佛堂,待诚亲王妃放了她出来,他已骑着高头大马走远了。
他怎么不等着见她一面再走?还是被淑贤与德惠两个使了手段笼络住?耳畔分明还回响着她们绘声绘色的向她描述宏烈走前如何吁寒问暖待她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