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信不信香云早一日将王爷的下落告之,怀氏母子的危险便增多一分?”既然荣帝都拿贞王与天佑来威逼她,香云急中生智,索性拿权势与美人来“回敬”荣帝。
“你要挟朕?”
荣帝面色哗然一变,一手抱着天佑,一手掐住香云纤细的玉颈将她腾空拎了起来,看得她因气短面色发青,双脚一阵扑楞,大红绣鞋翻滚而露,露出一双完整的天足,踢到他的膝盖上,荣帝脚步一虚往后退了两步。
不愧是贞王的女人,既是带刀侍婢又是女中诸葛,这么快就反戈一击,招招中他的死穴,荣帝不免近距离地,极其仔细的打量起香云。
她踢他在先,他的目光自然从她光滑的足背一路往上,至足踝间清晰的看到一根极细的红线,上吊着一枚小巧巧的金如意云头玉坠。
……
香云出宫以后,仍以易容之术披着月娘的形容随侍在怀雪的身旁,那晚最后荣帝虽因怀氏母子的安危暂时作了让步,但她知道拖延不了多久。
荣帝将该搜的地方都搜过了,以他的聪慧怕也是很快会猜出最后一个可供贞王藏身的地方,香云只怀望能够拖到怀氏生产,她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会像当初怀氏抢走天佑一般将荣帝的孩子带回贞王的身边……
思及此,香云伺候怀雪愈发尽心,只是偶有想起荣帝,会有那么片刻的失神,说不清是为什么,她想,除了因恩怨之外,应该还有些别的什么瓜葛。
但又是为何,她的记忆每每到了此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
“请王妃娘娘稍安勿在,娘娘是否能出府容奴才们问过月姑姑,”
就在香云又一次萦思千缕,王府的二门传来了侍从们颤颤兢兢的声音,待得她捧着安胎的汤药赶到,但见怀雪披着绢纱斗篷,面罩雪青面纱,五个月的身孕小腹已微微隆掩藏不住,当下沉着相劝道:“王妃这么大着肚子出门被人瞧了去免不了蜚短流长。”
“你是在耻笑我遮遮掩掩也无济于世?”隔着面纱去瞧怀雪,虽在孕中,容颜却极其丰美,十指若青葱,口若含朱丹,愈渐珠圆玉润,其举手投足,端的是妩媚风流的媚态。
怪道以她这等残花败柳之身还能迷得荣帝与贞王两个心猿意马,俱在暗中较劲儿,香云还清楚的记得,当年怀氏初入贞王府,虽是长相清丽,却因拖着破病身子,整日病歪歪,风吹就倒,王府的姬妾每每议起,卢氏明眼看着活不久,她暗中瞧着也活不长。
至少在那时,她从不曾将怀氏放在眼底。
“是皇上的旨意,非圣谕王妃不得擅自离府。”
“不让我出府是吗?”怀雪抽身就往王府的马厩走去,扬手从驯马的侍从手中夺过鞭子,翻身骑上一匹名唤逐风的栗子色伊梨马。
香云认得那匹马,曾是贞王的座骑,因此马年岁已高行不得远路,却因极其温顺便在府中养老,怀氏见了吵嚷着说喜欢,每每在府中闲来无事,便在王府的马场骑着溜弯儿。
“王妃,你可怀着身孕,怎能策马!?”
逐风驮着怀雪如撒欢一般哒哒地跪了起来,众人吓傻了眼,香云也急得有些手足无措,怀氏想要任性的摔成个一尸两命,也太便宜她了。
怀氏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去死,她想要亲自策马去追,又恐怀氏认出,她二人的骑术皆为贞王所授,因向驯马的侍从发狠道:“还不快去追,若王妃有任何闪失,你们全都人头落地。”
“是、是、是,”驯马的侍从连滚带爬骑上骏马纷纷去追怀雪,怀雪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加紧抽了几鞭,重重落在马背上。
逐风越跑越快,但怀雪还嫌不够,便除了面纱蒙住骏马的双眼,这是贞王教给他的盲法,骏马在近似于瞎眼的情况下会激发出前所未有的能力,这对于垂垂老矣的逐风极其奏效,它将就要赶上的侍从又甩了开来。
怀雪因策马飞奔,急剧的颠簸惊了她腹中的胎儿,抬着小腿儿去踢她的肚子,剧烈的疼痛令她冷汗直流,她却不肯罢手,也许只有这种近似转瞬即逝的消亡当中,才会让她无比清醒的体会到,她还活着,还能够以非常之手段反抗现实的残酷。
突然马蹄一阵踩空,将她的身子一甩,整个人从马上被抛了下来,这会不会是她最好的结局,怀雪并不是想要轻生,可在这刻却真的想要结束了。
昭阳宫
自小皇后随两宫太后从贞王府归来,荣帝虽于每月初一、十五按制到昭阳宫中留宿,小皇后却觉夫妻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淡漠,越来越生疏。
彼如此刻花好月圆,她早就宽衣裳穿着极轻薄的亵衣钻入锦衾,可荣帝却命小黄门将折子从龙德宫搬了过来,如无视一般自顾自的去看折子。
“皇上,请允许臣妾伺候您!”
小皇后披了衣半跪在他的身旁,声音娇怯怯的,既柔情万种,又带着几分楚楚可怜……为什么荣帝待她总是敬而远之,少了几分男欢女爱的热情?
是她不够美么?还是不够似水柔情?小皇后每每这样想,难免委屈,只能作小鸟依人状,撞着胆子往荣帝的怀里钻。
“朕还有许多重要的朝堂大事要处理,”
他拍了拍小皇后的肩头,示意她离开,小皇后极其窘迫,又羞又气满面绯红,却碍于帝王之尊不敢与荣帝起争执,一双眸子雾气上来,分明噙着泪水。
荣帝见了,心下嫌烦,将折子一摞,立即命宫人移驾至淑妃的寝宫,根本就不理会小皇后低声下气苦苦哀求……被荣帝无情地拒绝,心高气傲如小皇后深觉受辱,一腔幽怨无处可诉,只能压低着声音低低的啜泣。
贵为一国之母,虽然能够享受到至高无尚的荣耀,却失去了世间女子所拥有的哭泣的权利,小皇后一身的软弱,只能掩藏在无人僻静处。
“来人,去将皇上遗下的折子送过去,”也不知哭了多久,小皇后看得夜色深沉,宫灯将要燃烬,一面拾起散落在地的奏折,一面叫进宫人。
虽然失了恩宠,可无论如何不能失了礼数,倘若皇帝表哥靠不住,她能够依靠的还有姨母窦太后。
“奴婢遵旨,”
宫中女官才要从小皇后手中接过奏折,小皇后却意外的将折子又抽回展开细看,当读到开棺验尸查无贞王法身的字眼,只觉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颇为吃惊。
怪道她撒娇,讨来的是一顿羞辱,只因荣帝遇着了烦心的事儿……入宫之前,她虽年幼,对荣帝与贞王之间争权夺利知到的不多,却也曾从父亲沈相的口中不时有所耳闻。
若贞王的陵园无法身安葬就只能证明他根本就没死,他若没死荣帝当然寝食难安,思及前些个日子两宫太后急着要逼怀氏母子入宫,原来是想以此为人质巩固皇权。
在此以前,她还为着众人总将焦点放在怀氏身上感到莫明的怪异,如今总算得知前因后果,但愿不要生出大的事端才好,凭心而论,小皇后除了卧榻之侧容不得他人觊觎,的确有着母仪天下的风范。
就在小皇后仍命人将折子送去给荣帝,不过片刻,就接到宫人焦急的回话,说御驾根本就不曾驾临淑妃的寝宫,而趁着夜色出了宫。
“勿必打听一下皇上的行踪。”出宫?这么晚了,难道荣帝还能跑去贞王的坟墓掘地三尺?
御驾出了大瀛宫,直往贞王府奔去,荣帝心里那个急啊,恨不能立刻就出现在怀雪的跟前,这个可恶的女人,不要命了吗?怀着身孕居然还敢去骑马?
她又是什么时候学会骑射的,分明记得从前的怀雪弱不惊风,除了琴棋书画连多走两步都气喘喘虚虚的……这个可恶的女人,他不让她出府虽有私心,但更多的还不是怕她们母子遭遇不测。
当贞王故意捣毁陵园,放出空棺无法身下葬的消息,已经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他要动手了,就要动手了,这个时候怀雪能不能够安份一点,别总给他添乱。
荣帝又惊又气。
贞王府内来往出入的侍从虽然极多,警戒却较平日更为森严,一是荣帝暗中布署,另是香云治府得当,荣帝见了心下稍安,才要向香云再多嘱咐几句,香云连忙道:“皇上请放心,只要王妃不使性子,奴婢必然护得母子周全。”
言下之意我的儿子在你手中,犯不着时时刻刻提醒我。
“你这样一个聪明人自然不消朕多加提醒,”
这香云虽极其聪明,却过于自负,令荣帝之前所萌生的几分放心又悬了起来,况且她并非是他的人,就算他将她的儿子掌握在手,也难保香云会弃子保帅,因道:“他已向大瀛上下放出在世的消息,你潜伏在王府,岂会不知?”
“皇上是深恐奴婢与他里应外合?”
“这才是朕最需要提醒你的地方,”若香云胆敢轻举妄动,他会毫不犹豫的要了天佑的小命。
“外头来个人,马上升了炉子去煎药,”却是天放,在太医院得知怀雪坠马的消息抢先一步赶到王府,满头大汗的忙活了一个晚上,总算保得怀雪母子平安。
就在他挑帘使唤人,正巧撞着荣帝与月娘,虽然早就得知月娘是荣帝派在怀雪身边的细作,却因瞧见月娘并无平日对荣帝的卑躬屈膝,而是神情凛然的对话,心下颇为诧异。
“她怎么了?”
见是沈天放,荣帝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搁了下来,他掀帘去瞧怀雪,心中有些不悦,他虽知道他二人之间并不是男女之情的情义,却还是有那么些许不痛。
也许是因为太过于在乎她,荣帝这样想不愿承认于心的深处,其实十分介意怀雪对他以外的男子太过于亲近,哪怕是沈天放也不可以。
天放先是将方子交给月娘,复又跟着荣帝,见荣帝掀了锦被轻抚过怀雪隆起的肚子去听胎心,有些不悦道:“你是在意玉儿腹中的胎儿,还是在意她的安危?”
“大人和孩子都是朕的心头肉,任何一个有安危,朕都唯你试问。”
“虽是动了胎气,可因侍从及时赶到,她们母子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她的头部受到了撞击,是否有损伤还需待玉儿醒过来方可确诊。”
“还有,天放,朕必须要提醒你,玉儿是朕的女人,你们之间虽有往来,倒底须忌着男女之防。”
“到了这个时候皇上居然对臣说忌着男女之防?当年若臣忌着男女之防,玉儿只怕死了不止千次、百次了,”沈天放好一阵冷笑,荣帝不论是占有欲还是自尊心都从不曾改变。
“朕会封赏你,待玉儿产下皇子后,你就外任做官去罢!”
既然沈天放深知他的为人,荣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既可阻止天放与怀雪来往,更能够从中杜绝外戚专权,当年沈相权倾朝野,始终是荣帝心中的一根刺。
……
怀雪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王府的侍婢收起幔帐,打起湘帘,太阳便透过雕花的门窗斜斜的照了进来,落在她的面上暖洋洋的。
“这是什么时候了?”
“回王妃,快晌午了,您躺了整整有一天,”香云如往常一般想要扶起怀雪,未料怀雪兀自坐了起,一双眸子睁得许大,展开双臂似要抓住什么。
“王妃,您怎么了?您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么?”
凭着多年习武的直觉,怀雪此刻的神情与模样像极了患有盲症的病人,香云连忙探出手在怀雪眼前一阵比划,怀雪一双美眸却像没有焦点,仍是焦急的抓着,就这么抓着。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片刻以后,王府内院传来怀雪撕心裂肺的声音,孩子饶幸不曾被摔掉,可眼睛却失明了,惊闻怀雪的啼哭声荣帝与天放三步两步从前赶了过来。
“天放,我看不见了,你要救我,要救我,”凭着熟悉的记忆,还有天放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气,怀雪一把抓住他,就像当年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嘤嘤而泣。
“朕会照顾你们母子一辈子,”
荣帝不动声色的挡在前头,伸手揽住她,将他二人隔开,还扶住她柔弱的肩头,略带责备道:“若你肯听朕的话,怎会落得如此?”
怀雪虽然双目失明,将来行动极其不变,可对荣帝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此一来他便能够更好的控制她,将她永远留在他的身边了。
“我不想见到你,不想见到你,”
怀雪在荣帝的怀抱里一阵挣扎,又是推,又是打,若非荣帝她怎会如此走投无路,其实当是之所以策马,除了气结,更多的是想借此出些不大不小的事故,变着法子请沈天放来贞王府。
她这后半生还那样长,不能断送在荣帝与贞王的阴谋诡计之中,怀雪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感觉,她成为了荣帝与贞王之间搏奕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