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瑜眸色不惊,笑问:“哦,你要朕允你何事?”
“臣妾明天,也要和皇上一同去狩猎。其实这一趟出门,臣妾身上的伤早已无大碍了,这总闷在营帐里总是无趣,没病也会闷出病来的。皇上便依了臣妾罢。”
我原以为会破费一番波折,不想慕容瑜立时点头答应,“好,朕答应你便是。”
一旁的慕容贵嫔忙凑趣笑:“哟,皇上可是真疼云妹妹,那臣妾也要去。”
慕容瑜一手拥着一个,笑得很是快意,满口应承:“好好好,都去。”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扬脸对着门口道:“夜帝,你怎的不进来?”
夜帝!怎么秦珩他一直站在门外么?那我方才的一番言语……
一时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百味杂陈,靠在慕容瑜的胸前默然不语,竟觉得面颊都有些生硬起来。那样一些嗔痴撒娇的温言软语,对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敌语信手拈来,秦珩……他会如何想我如何看我?
不及我从心底的错愕中缓过来,那人已掀开帘帐信步走入,眸光暗沉,戏谑而笑:“方才皇上与两位娘娘笑语嫣然,朕怎好轻易入内打扰?如此,岂不是太不识趣了么?”
“哈哈哈。”慕容瑜心情甚好地放声大笑,搂着我的左手越发用力,似是无声告知着我一些东西。
我却暗自挣扎,埋首撒娇:“皇上,快放开臣妾和姐姐罢。这教夜帝见着了,多羞人呀。”
慕容瑜深深看我一眼,原以为他会拒绝,不想却是含笑点头,“爱妃所言极是,是不妥。”
放开我的瞬间,他却一把打横抱起了一旁的慕容贵嫔,走了几步回头笑道:“爱妃,夜帝是特地来探望你的。他是你的姐夫,总归……也算是你在这世上的亲人。你们好好聊聊,朕先送萍儿回去。”
“亲人”二字,如一根利刺深深扎在我的心上,鲜血汩汩而出。然而我微笑如常,略一欠身喊:“臣妾恭送皇上。”
目送慕容瑜的身影离去,我方缓缓将目光投注在面色阴霾的秦珩身上,苦笑道:“你,是否很瞧不起我?从前那个心高气傲的七公主,笑靥倾城,彷佛这世间万物皆入不得她的眼里。如今我却是这般的奴颜婢膝。换了谁,该是都看不起我的。”
然而冰凉的身子被男子一个箭步上前抱住,秦珩,他抱得那样用力,彷佛心里藏了太多太多的话无从说起。
“对不起。”
许久许久,他竟说了这样一句。就是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我潸然泪下。
“朕知道,你必定是不得已。从前万千宠爱在一身的你,新嫁夜惨遭如此噩运,心里必是万分难过。你还忍辱活着,目的定然只要一个,那便是报仇雪恨。只恨朕,不够强大,竟没能为你做些什么,甚至未能护你周全,教你受了这样的折辱。墨迟,对不起。朕没用,竟连自己的心爱的女子也守护不了。”
有温热的液体,淌入颈窝,不由教我浑身一颤。
这,莫不是……秦珩的泪?他,竟在为我流泪么?
“墨迟,若你愿意,朕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不惜一切代价也会带你离开。你,可愿意放下心中的仇恨随朕走?那些过去,朕不会在乎,朕只在意你。”
送走了秦珩,我忽然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乏的不止是身,还有心。
侧脸歪在榻上,那眼泪就顺着脸颊静静流淌下来。
“主子。”心莲小心地唤着。
我忙拭干泪水,转首朝外,看着垂手默立一旁的心莲,只轻声道了一句:“你先出去罢,本宫有些乏,想一个人躺着歇一会儿。若是无事,莫让别人进来打扰。”
心莲动动嘴唇,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低头道:“是,主子。”
四下里复是一阵宁静,一丝声响都没有,只有铜盘里炭火“荜拨”燃烧的声音。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秦珩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来,剑眉入鬓,星目流辉,往事纷纷涌上心头。
那些太复杂的东西,丹碧确实不明白。丹碧只知,那夜帝望着公主时,眼中的倾慕却是真真切切的呢。公主,夜帝年少有为,人亦是翩翩如玉,倒不失为一个夫婿的好人选呢。
不知怎的,丹碧昔日的话在此刻,蓦然在心头清晰起来,想得我心里微微泛酸。
碧儿,其实你说得一点不错。秦珩,他确是一个好夫婿的人选,可我竟没有你看的透彻,我当初竟对那样一个情深意重的男子产生过那样大的成见和误解,造成过那样的伤害。可现如今,我落魄了,却只有他是真心怜惜我。
我忍不住想:若我当初选择了他,纵然不能拥有沈沐昕带给我的炫目神迷,可至少,能得一世安稳喜乐。
就凭他肯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扶风寻我,就凭他愿以十五座城池向慕容瑜交换我的自由之身,我就能肯定,他待我,是真真的好。
可是秦珩,我不能答应跟你走,当初的错过,就已注定我们此生的有缘无分。如今的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祈求你的怜爱?更何况,我不能为了一己私心去伤害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我随你去了夜国,又将置我的姐姐于何地?她那样地在意你,又要情何以堪?我曾答应过她,绝不与她相争的。
“墨迟,我秦珩愿以天下,换你一世欢颜。”
男子深情如斯的话语回响在耳边,却教我无以为对。秦珩,原谅我,我不能。离国的这场棋局,我已入内,慕容瑜不会轻易放我离开。你救不了我,我亦不能教你为我失天下。
秦珩,云墨迟今生注定负你。
歪在榻椅内,回忆着昔日的林林种种,多日来的长途跋涉化作一阵阵困倦袭来,不知不觉便坠入了梦乡。好梦正酣之际,只觉脸颊一阵微痒,我嬉笑着摆手,“碧儿,别闹。”
那人“哧”的一声轻笑,倒是不再捉弄我,我正松一口气,转身换一个姿势复要继续着方才的美梦。慕容瑜,他从不会待我如斯温柔,只有梦中那人才会。
我的喉咙动了动,发生“咕噜”的声响,恍惚着唤了一声:“沐昕……”
耳畔骤然响起杯盏碎裂的刺耳声响,我蓦然惊醒,迷惘的眸子渐转清晰,映入一张阴鸷如乌云压境的脸,剑眉怒扬,那双燃着烈焰的眸子,似恨不能将我撕裂成片。
“皇……皇上。”我迷惘地望着他,心底忐忑不已,已记不得梦中的自己是怎生触怒了这尊大神,是以全然不知他的怒气从何而来。
“云墨迟。”他一字字咬牙喊我,俯身压在我的身上,那双大手紧紧筘着我的脖子,让我几乎不能喘息,“临行之前,你是如何向朕许诺的?你说,你会忘了他,放下他,从今以后再不会对他有一丝牵挂一丝爱怜。可你方才在睡梦中,唤的却又是哪个的名字?云墨迟,你竟敢欺骗朕!”
此时,外头听闻动静的侍女们以为出了什么事,纷纷跑进来,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由怔住。
心莲首先反应过来,跑过来大喊:“娘娘!皇上,您快放开娘娘,娘娘身子娇弱,可禁不起这般折腾的。”
那慕容瑜正在气头上,哪听得进去心莲的劝说,大手一挥,就将心莲打倒在地,怒吼:“滚!”
扭首怒视着傻站在门口的诸人,再吼一声:“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朕滚过去。”
似乎嫌怒吼还不足以消气,说完,他又抓起支架上的烛台砸过去。
那些侍女惊醒过来,纷纷如惊弓之鸟般夺门逃了出去。
烛台被慕容瑜砸毁,营帐内顿陷入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少了他双手钳制,我忙抓住时机,奋力推开他庞大的身体,跪倒在地,抚着胸口大口地喘气。
彷佛有所觉察,慕容瑜竟没有继续为难我,然而即便在黑暗中,那双灼灼发亮的双眸却依旧紧迫盯人,于无形中给人一股压迫感。
许久,内息终于平稳下来,我勉力扶着木架站起,竟笑得不可抑制,眸光中带一丝轻蔑,“慕容瑜,你莫要告诉我,你方才是在吃醋?”
四周漆黑如墨,静得有些吓人。我看不清慕容瑜的神色,却耳尖地听出他的呼吸声愈发喘重,彷佛陷入了绝境中的困兽般暴跳如雷。
伴随着手指关节的“咔咔”作响声,两道慑人的寒光射向我,不由教我心跳骤然加快。
“云墨迟,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暗自咽了咽口水,却倔强地不肯后退,扬首继续道:“你既要我说,我自是不会教你失望的。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莫不是被人猜中了心事,心虚了吧?呵呵,慕容瑜,你也有今日!”
“你……”慕容瑜恨恨吐出一字,竟没接话。
这个心机深沉如海的男子,喜怒不形于色,几乎找不到他的一处弱点,与他博弈,几番交锋,从来只有我落败、溃不成军的局面,何曾见他这般狼狈过?如此情形,不由教我兴奋莫名。彷佛在林中行走多日觅食不着的饥渴野兽骤然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全身的血液顿时都沸腾起来。
我一步步走近,紧盯着慕容瑜那双明暗不定的眸子,一手猛地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嗤笑:“方才,你不是还想杀我泄愤来着。那你倒是动手呀,让世人看看,你慕容瑜是怎生的没本事,虏获不了自己女人的心,只能杀人了事的。我更要看看,待我死了,谁还能陪你唱完这出戏!”
慕容瑜轻声一笑,凑近我的耳畔低语:“爱妃,朕方才有些喝多了,可伤着爱妃没有?不过,爱妃有长进了,朕心里很高兴呢。”
我一怔,莫非方才的一切,他只是在演戏?
许是也没打算让我回答,他接着道:“不过,也离那南宫澈远些。除非,你心里当真那般恨他,恨不能他能早日魂丧黄泉。朕的女人,决不允许他人染指。”
我心头一凛,明白这是慕容瑜的警告,也是威胁。若我与南宫澈再纠缠不休下去,他定会取他性命。
我顿觉挫败,蓦地,心思一动,我执起他的右手,摸到上面坑洼不平的抓痕,娇笑道:“皇上,莫要装了。你方才,分明是真的动怒吃醋。否则,您倒是给臣妾解释解释,这一道道抓痕从何而来?”
这些抓痕,分明是我受杖刑昏迷那几日抓的。慕容瑜,他便是要做戏,也不必几日来不眠不休守在床榻前照顾我。更何况,此事他事后根本只字不提。这,反倒惹人疑心了。
沉默一会儿,黑暗中传来慕容瑜满不在乎的笑声,徐徐拂在我的脸上,他淡淡道:“依爱妃看,这些抓痕,又能代表些什么呢?爱妃莫不是真的以为……朕爱上你了吧?若朕答是,爱妃敢信么?”
我一怔,没有做声。确实,深沉如慕容瑜,若说他为我动了心,我也是不敢信的。
趁着这空隙,他拥紧了我,再道:“朕与你之间,只有交易,没有真情。朕,不会再爱上第二个女子。你,还是把心思花在该花的地方罢。”
我仰首,一脸的倔强坚毅,“不,终有一日,你会爱上我的。慕容瑜,终有一日,你会为了我云墨迟,倾宫倾天……”
然而我知,那些未竟的话,他是懂得的。正因为懂得,所以害怕。而我,倾尽所有,也要让他爱上我。因为只有如此,我才有可能彻底挫败他,报亡国家破之恨。
“朕,还真是有些喜欢你这倔强的性子。”
我淡淡一笑,“臣妾,荣幸之至。”
忽然,营帐外传来一阵吵杂声,夹杂着匆忙的脚步而来,是云墨妩的声音,“可打听清楚是因了什么事,皇上迁怒于你家娘娘么?”
“奴婢不知,皇上来时还好好的,脸上带着笑,可不过一会子的功夫就翻了脸。着实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摔了东西,看样子竟像是要掐死我家主子呢。请云妃娘娘设法救救我们家主子罢。”心莲夹杂着哭音哀求。
“你放心,墨迟是本宫的妹妹,本宫既知道了,就绝不会坐视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