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房间,余非便急不可耐,他迫切的想知道这段时间林业佟为什么不跟自己联系。
林业佟不缓不急,先是给余非倒了一杯茶,而后从床底的箱子里取出一张表格,又从箱子夹层拿出两根金条,每条二两重。
“先听我说。”
余非忍住刚到嘴边的话语,示意林业佟先说。
将表格和金条放在桌上,林业佟说:“其实我半个月前就返回租界,没有和你联络的原因很简单,当时你交给我的名单中,有一个人认识我。
为了安全,特科首长将我送去乡下躲避风头,几乎同一时间采取行动确定名单正确性。惊蛰同志,我首先告诉你一件事,你从党调室获取的部分名单,其真实性已经得到确认。
组织上为了应对‘细胞计划’,开始着手准备‘消毒计划’。其核心就是找出隐藏在组织上的病变细胞,将其彻底去除。”
“太好了!”
余非忍不住开心的大叫起来,得知自己获取的部分名单正确,而且组织也着手应对,这下就等着看周亚文怎么去死。
“安静。”
林业佟淡然的笑道:“特科首长对立春小组的工作表示赞扬,同时也要求你不骄不躁,继续潜伏在敌人内部。
顺带我还要交代你一个任务,就是表格上的人员,还有这两根金条。上面的人是沪上地委重要人员,但是半个月前被警察局抓捕,只知道他是我们的人,但不知道身份,你能不能将他们营救出来?”
“表格给我看看。”
将表格递给余非,林业佟将昏暗的台灯推向余非,让他看的更清楚。
渐渐地,余非表情从兴奋转向冷漠,随之黯然。
“如何,有没有把握?”
余非摇头:“这个人我见过,不在警察局秘密看守所。他是徐兆凌亲自审讯,我职务不够,不能参与进去。
能让徐兆凌亲自审讯的人,党调室大抵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就是不知道是否已经叛变。虽然我成功进入细胞委员会,但只负责中基层组织人员的软化工作,高层人员不在我的范围内。”
“那能不能知道党调室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余非说:“沪上华界南市区委委员叛变,已经成为病变细胞,不仅仅是华界南市区委,闸北区、沪西区、租界内,都有病变细胞。
共有五人中基层人员叛变,其中有两人是经过我劝降软化导致叛变,这一点我希望组织能够原谅。这两人分别是:
公共租界西区交通管理员细三弟,还有他的领导,西区区委候补委员程侯,这两个人被我一顿威逼利诱,被捕不过两小时便投降叛变。”
此时,林业佟已经捂着心脏深呼吸了。
他想过余非进入委员会之后的工作目标,但是当‘惊喜’降临在他身边时,目睹余非冷漠的将威逼利诱自己同志叛变的事情说出来,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缓了好几口气,林业佟差点没有当场心肌梗塞,心里想着如何跟上级汇报‘惊蛰’同志的战果。这才两个月没见面,就诱降叛变这么多,其中不乏区级领导人。
“你还有什么情况一口气说出来,我怕自己听不得第二次。”
余非哈哈一笑:“还有一件事,已经成为党调室文言股副股长,负责细胞委员会具体文言工作。同时还给我发五十元大洋奖金。”
“升官了,恭喜恭喜。”
余非挠着头笑起来:“算升的慢,我一个中央军校第八期学员,名义上说缺乏专业军事人员,让我做武器教官。实际上整天净是做些跑腿工作,再不给我升官,直接撂挑子走。”
林业佟感慨道:“升官发财,又是给你升官,又是让你发财,你就没动小心思?”
余非站起身说:“我对党国的忠心,老林你是看见过的,那可谓是忠心耿耿。”
“啊?额~~~”
林业佟忍不住笑起来:“你真是校长的好学生,忠心耿耿,好一个忠心耿耿。”
“谁说不是。传言当初第一次北伐时,蒋校长公开发表讲话,如果有一天他背叛革命,便让我们这些学生去讨伐他,我可是谨遵校长指示。”
“哈哈哈哈,真是自讨苦吃。”
“还有一件事,这段时间你不在,没有向你汇报。”
“什么事?”
余非久违的扭捏起来:“我正在和一个女孩子自由恋爱,现在已经快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我恳请组织批准。”
“就是刚才和你以前在咖啡厅的那个女孩?”林业佟发问。
“嗯。”
“自由结合是提倡的,但你首先要做好心理准备,任何方面的心理准备。”
余非忽然回忆起牢狱中的汤永福,要做好心理准备,任何心理准备。如果自己暴露,结果可能不是像汤永福那样被关在监狱中,而是遭遇酷刑。
敌人会拿谢朝香来威胁,自己能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吗?
将她也带进这万劫不复的深渊,自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让她也遭受牵连吗?
“我······”
余非说:“我再考虑考虑。”
“希望你考虑清楚。”
林业佟站起身将表格点燃放进烟灰缸中,金条也收起来。既然要营救的人不知所踪,而且已经暴露身份,那就不能暴露‘惊蛰’的身份。
······
翌日。
警察局秘密看守所内。
余非提着食盒走进看守所内,招呼正在打瞌睡的刘头。
“老刘,给你带了饭,兄弟们先早饭。”
打瞌睡的老刘被一旁的狱警晃醒,揉搓眼角的排泄物笑着打招呼:“余长官,您每次来都给兄弟们带吃的,太客气了。”
余非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一碗卤猪饭:“顺带手的事,下班把碗筷和食盒还回去,还是老地方,君常来饭馆。”
“那就盛情难却,余长官您先忙。”
“趁热吃,地下还有两袋生煎包。来个兄弟把汤永福叫出来,例行询问。”
“好好好~~~”
坐在讯问室内,不到两分钟,狱警便押送汤永福进来。把人往椅子上铐住,悄悄关门离开,留下余非和汤永福。
拷在椅子上的汤永福气色不错,这段日子余非时常拎着美食来看他,整个人似乎有些发胖。
“余兄弟,现在我每天唯一的念头就是想着你带来的饭菜,比盼着晚上爬我媳妇儿床头都急。”
余非哈哈大笑:“汤先生,您这是什么比喻?”
捻起筷子吃猪蹄的汤永福开始大快朵颐,随意从口袋里取出香烟和火柴,关在监狱里还能这么滋润,多亏余非给他的待遇。
“糖衣炮弹,糖衣收下,炮弹打回去。”汤永福毫不避讳的说。
“被关在这里半年多,您就不想念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想,每时每刻都在想念他们。”
余非说:“既然如此,为什么您不放下所谓的理想,投入政府的怀抱?”
汤永福吃饭的手停下,缓慢咀嚼口中的食物。两道泪水划过脸庞,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追忆和温柔。
“我从未对她说起自己是做什么的,这辈子我亏欠她很多,也只能继续亏欠下去。想念又如何,只能盼望着、盼望着~~~”
汤永福情到深处,伸手擦拭眼角的泪花:“只能盼望,希望有鬼神之事,这样在我离开人世后,能够化为鬼魂游荡在她身边,只是偷偷看上一眼便好。
我是无神主义者,可现在我希望真的有鬼神存在,这样我就能够看她一眼。”
余非微笑的说:“您现在就可以去看她,甚至能拥抱她,只需要告诉我,您所知道的一切。”
“后生仔。”汤永福低头说:“在我参加地下工作后,对于现在的情况早有准备,你不会懂的。”
“我很希望能理解您的处境。”
“哈哈,居然能得到敌人的友谊,如果是在那件事之前,我们或许可以成为一对忘年交。”
余非从桌上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判决书,走过去放在汤永福桌前,拿出印泥和钢笔。
“执行命令上个月就已经下达,我压下来,现在政府对你已经失去耐心。”
汤永福看着判决书伸出手指询问:“是签这里吗?”
“对。”
“什么时候执行?”
余非哽着声音向他展示手表说:“中午,现在才早上八点五十三分,你还有时间回头,摁下手印······”
说话间,汤永福已经摁下手印,余非拿过判决书转身。
“在外面行刑?”
“嗯。”
汤永福期待的说:“我很久没看见阳光,希望能在太阳下面多晒晒。”
余非咬着牙齿:“今天阴绵。”
“噢,是吗?”汤永福略带失望:“那真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