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染病来得太突然了,没有人提前做好了防范,也根本防不住。信息流传播又是全然陌生的领域,仅凭脑中的认知,就能把疾病传给另一个人。这太过霸道,太过无解,让人肯定,就是奔着摧毁人类文明来的。
人们猜想这种传染病到底来自何方。极端的人认为是神明的惩罚,就算是不那么极端的人,也大多认为这是外来的疾病,也许是某些外星生命对人类的侵略。除此之外,还能有更好,更令人信服的解释吗?
没有了。
但很快,人们又发现一个事实。并非只有那些从未在身体里植入过柔性金属的人会患病,还有一部分人,即便柔性金属覆盖率达到了90%,也完全没有患病的迹象。
接着,一個陌生的,神秘的词涌了出来。无限。其背后是一款同名的副本冒险类真实游戏。真实跟游戏似乎搭不上边,但随着越来越多自称是《无限》内测玩家的证明,不搭边也搭上边了。
《无限》玩家,不会感染疾病。
这个消息疯了似地在网络上传播。全身僵化的人们,还能依靠通讯器上网。这大概算是疾病留给他们的最后机会。在极其发达的互联网上,原本需要保密的《无限》内容,从某一刻开始,大量上传。几乎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了有那么一款游戏,它的玩家,能够免疫疾病,到后面,甚至疯传到可以百病不侵,不死不灭的地步。
流言无疑是疯狂的,但对传染病有免疫也是事实。人们开始疯狂追问,要怎样才能成为《无限》玩家?对啊,要怎么做才能?“资格”二字已经说明。这并非是达成某个目标就能实现的事,需要被赋予资格。《无限》玩家成为了天选者吗?
一种渴盼,在卡亚的互联网上暴风一般卷起。人人都希望自己能够被选中,成为《无限》玩家,然后脱离苦海,摆脱疾病的折磨。且不说《无限》玩家能够免疫疾病,甚至从玩家们分享的内容看,《无限》本身就是一座庞大的宝库,在实现里能得到的,不能得到的,那里面都有。
各种警报声此起彼伏,汇聚成恐惧风暴,席卷极光城的大街小巷。雨却下得越来越大,一点都不给人活路。戈斯大喘着气,依靠着一面墙壁坐了下来。
这几天,他一直在逃,根本没有时间休息,伤势更难恢复。现在,他不想逃了,也快逃不动了。语气逃得一丝力气不剩,被轻易抓住,不如找机会看看能不能翻盘。他认定,追他的人也是《无限》玩家,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有这种精力。
大雨激起的雨幕和浓雾中,李的身影一点点浮现。他平平无奇的身材,在此刻居然也有了些压迫感。一张寡淡的脸上,并无多少情绪起伏,
“戈斯·迪恩先生,因你涉嫌故意致人死亡罪,城市安全局将逮捕你。”
故意致人死亡罪?这是真正的理由吗?呵!戈斯不屑地嘲讽,
“那也应该是治安局来逮捕我,而不是你们安全局。”
“这是逮捕令。”
可笑的是,明明可以不由分说直接逮捕,但他们甚至真的做了一份逮捕令。平时料理其他案件,可不见这么程序明确啊。戈斯伸出双手,
“来啊,来逮捕我。”
毫无改悔的表情,让李没有迈出步伐。他知道一个《无限》玩家有多么危险,你永远料想不到他们会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手段来,也许是高杀伤武器,也许是神秘的术法,也许是疯狂的魔药。
“那么我要向你注射镇定剂。”
李掏出一把小巧的手枪,将击发模式和子弹调整为“镇定类”,并向戈斯示意。
这愚蠢的行径让戈斯发笑。谁会真的让你注射镇定剂啊,动动你的脑子!也是在发笑的极短时间里,戈斯忽然探出右脚,贴地扫起地上的积水,掀起一层直奔李的水幕。李射出的镇定剂子弹当然不会被水幕挡住,但也不可避免地偏移了方向,没有精准集中戈斯的颈动脉。
没有放弃这个短暂机会,戈斯即刻反攻,以最快的速度拔出自动手枪,不蓄能,直接空放。赋能式自动手枪直接空放,可以形成小范围的真空波。真空波让李的身形稍稍不稳,往前倾斜,他必须得花时间稳住重心,尽管这个时间十分短暂,但足以让戈斯占据先机。
第二发蓄了能的攻击射出。李虽然预判了这次攻击,躲开了大部分的攻击范围,但右边肩膀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伤。整个肩胛骨被掀飞,意味着他的右边身体上肢部分失去肌力。不过,这是对普通人而言。李不是普通,他是高覆盖金属人,也是一名《无限》玩家。
柔性金属的迅速汲取囤积在身体里的液态补足剂,将右边肩膀缺失的肩胛骨重新修复。
这是金属人的优势。是戈斯曾梦寐以求的优势。看到这一幕,戈斯明白,常规手段是没法在短时间内杀死他了。而且,他还有队友,正在赶来的路上。需要速战速决。
“你还在为政府卖命吗?看看现实,就算不看现实,你看网络也行。传染病已经摧毁了整个世界的秩序。你就算捉了我,又能交给谁惩戒呢?政府连秩序都控制不住,还有闲心思来审判我?”
攻心的言语没能让李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他的眼里只有任务。他取出一把规则对称的尖刺,约巴掌大小,除了没有手柄外,几乎等同于匕首。
没有手柄的匕首,能有什么攻击力?戈斯不敢有这种想法,能追踪自己那么久不跟丢的人,会是蠢货?
尖刺离开李的手掌,悬空摇动起来,又立马完全稳定住,定格在空中。接着,它似乎是受到了指挥,以极快的速度掠向戈斯。
戈斯大惊,闪步躲开。尖刺刺破雨幕,发出刺耳的啸声。然后,它不可思议地在空中90°拐弯,像是完全不受惯性的影响,就那么直直地拐弯,再次刺向戈斯。
戈斯躲避不及,尖刺直接刺穿了他的肩膀,留下一个窄而深的贯穿伤口。血还没来得及涌出来,尖刺又180°掉头,从它身后袭来。它没有瞄准致死处的心脏、大脑或动脉,而是控制行动的肌腱、关节与韧带。
第二刺割断了他的胸大肌肌腱。第三刺切开了他的腹直肌。他的核心直接失衡,无法支撑站立姿态,倒在水泊之中,溅起羽毛状的水花。
但,水花为什么是羽毛状的呢?
这个疑惑,打断了李的第四次攻击。那柄尖刺悬在戈斯上方。刃与尖上没有沾一滴血,也许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也许速度快到不留痕。
不,那不是羽毛状的水花,而是冰!在戈斯身周,出现了一圈冰晶!李根本没去考虑为什么会出现冰,而是第一时间想到,冰是可以倒影光暗的,这意味着,可以一定程度上充当镜子。而戈斯有一项能力,正是在镜面上移动。
李立马让尖刺去刺碎那些冰,但已经来不及了。
“晚了。晚了。晚了。”戈斯连续三次出声
戈斯身周的一圈冰,无死角地将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映入其中。于是乎,现实里只剩下一道影子,分割的冰块里,则是他的真身。在进入冰中的一瞬间,冰块落入水中,随着水流向排水口移动。
黑夜之中,大雨之中,浓雾之中,李眨眼间失去了戈斯的身影。打破一两块冰根本没用,只要戈斯的视野范围内有其他冰块,就能直接转移。
面对着空荡荡的街道,李陷入了沉默。一开始戈斯需要提前准备,才能进入镜面,到现在,不需要提前准备也能进入了。不得不说,戈斯是个战斗天才,能轻易地从战斗中收获经验。
不过,有一点令李费解。如果戈斯现在不需要准备就能进入镜面,那他为何不直接进入地面的流水,或者天上的雨滴里呢?
李沉默良久后,离开了这里,这一次没抓住戈斯,下一次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暴露行踪。
直至四周彻底无人后。戈斯消失的地方,忽然颤抖起来,不断排开流水,形成一圈圈涟漪。某个瞬间,戈斯忽然又出现了!并且完全保持着消失前的姿势,一点没变。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这里!
“赌赢了,呼——”
这声长叹,是对勇敢之人的赞叹。事实上,戈斯根本就没有进入那些冰块的镜面中,他虽然在镜中术上精进很快,但也做不到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布置好穿梭通道。他使用了一个非常蹩脚的手段——凝冰极加隐身术。从《无限》中获得的一次性消耗技能,之所以说非常蹩脚,是因为隐身后不能动,稍微有点起伏的动作,都会直接破隐。
他坚持住了,于是收获了胜利。
但凡今夜的雨没那么大,雾没那么浓,地面的积水没那么深,李都能识破这低劣的伪装。
不得不说,戈斯乘了天时地利人和。他艰难地坐起来,李的那把可操纵尖刺,让他吃了大苦头。四肢有三肢没法动弹,就算经过副本磨炼,身体面板上去了,现在恢复能力强,但也没法在短暂时间内恢复。他只好跛着脚,靠墙移动。
“希望那家伙不会回来检查……”
抱着这样的想法。李的确没有回来检查。可这不意味着戈斯什么也不会遇到。
在街道的尽头,一个女性体态的身形渐渐从浓雾与霓虹之中浮现出来。戈斯希望她不是来找自己的,低着头,试图蒙混过去。可这个时间,这个天气,以这样的方式出现,怎么可能是哪个闲心思犯了的女士出来散心呢?
他们不可避免的对上了。
来者,梅甘·琳达。戈斯最不想遇到的人,不过现在的梅甘·琳达保持着伪装,他不知道是她。
梅甘·琳达似乎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关切地问,
“先生,你怎么了?”
戈斯不想跟她扯上关系,但这幅样子又没法说“没事”,低声说,
“被仇人攻击了。”
“需要帮助吗?”
“谢谢女士,你最好离开这里,免得被那些家伙当作跟我一伙的。”
“要我帮你报警吗?”
“不了。城里乱作一团,不会有人来的。女士,早些回家吧,外面太危险了。”
“我怎么能见你伤成这样不管呢?”
“女士,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有办法离开,你的处境更加危险。”
“不,我一定要帮助你的。”
梅甘·琳达就要伸手过来搀扶。
戈斯·迪恩察觉到不对。一个女人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真的有那么善良,善良到脑子都傻掉了?不,这不对,她另有目的!他立马掏枪,准备射击,但对方先行一步。
冰冷的硬质管状物抵在戈斯·迪恩的太阳穴上。
枪。她有枪。
“女士,你这是什么意思?”
回答戈斯·迪恩的不再是之前的热心肠语气,
“一个顶尖猎人,连这点嗅觉都没有吗?”
“你……就是那个猎人杀手?”几乎是瞬间,戈斯·迪恩就找到了真相。
梅甘·琳达低声说,
“猎人杀手?不,只是个复仇者而已。”
“女士,我难道伤害过你的亲人或朋友吗?”戈斯·迪恩狩猎过太多人,并非每一个他都会刻意铭记,但他肯定,只要对方说出名字,他立马就能想起。
“去年七月的某一天,你伤害了一个名叫霍曼·雷布尔的治安官。”
霍曼·雷布尔?戈斯·迪恩记得这个人,前不久还遇到过?他的记忆匣子立马打开,同时猎人的机敏告诉了他一些答案。他并没有问梅甘·琳达跟霍曼·雷布尔的关系,直接问,
“你是莉兹·琳达的母亲?”
霍曼·雷布尔之前出现在莉兹·琳达的葬礼上。这层关系,让戈斯·迪恩确信对方的身份。
“不亏是顶尖猎人。”
“你要为你的女儿报仇?”
答案显然的问题,但问出来自有一番道理。
“戈斯·迪恩,你也有个女儿。”梅甘·琳达的回答出乎意料,“甚至,她跟莉兹还是同班同学。”
“女士,我别无选择。作为一个猎人,任何一个生命在我面前,都是样品。我并无敌意,只是遵照雇佣者的指令。”
“够了,虚伪的发言不用多说。”
“那你何时开枪杀死我?”
这个问题更没道理。
梅甘·琳达说,
“我以为找到你后,我会非常愤怒,悲伤,恨不得把你撕成碎片。可并非如此。你似乎也有不幸的过去,也有曾经幸福的家庭。我的手指决定着一个家庭的走向。”她沉默了一下,问,“我说出这番话时,你是否觉得我是个可怜的圣母?”
“不,女士,你很理性。”
“理性不能让我变得正常。我只是在即将崩溃的世界里,撒泼打滚。”梅甘·琳达说,“三分钟后,我将开枪射杀你。你可以用最后的三分钟回忆自己的一生。”
戈斯·迪恩忽然陷入呆滞,透过梅甘·琳达的肩角,看向她身后。接着,他长吁一口气,
“不用了女士。现在,你就杀死莪吧。”
与李斗争那么久,艰难逃亡,逼近崩溃的每一个时刻,他都不曾放弃生的希望。但现在,他似乎与抗争命运的自己和解了,如此平静地说出“死”这个词。
此时此刻,复仇等于成全。梅甘·琳达扣下扳机。
这是一把普通手枪。灼热的金属子弹,搅烂了戈斯·迪恩的大脑。大雨送上死之奏鸣曲,灰暗的夜晚,定格生命的终点。
猎人之死当然无法赎清罪孽,但除了死,还能有别的惩罚吗?
枪管发热的手枪从梅甘·琳达手中滑落。一份念想,一捧希望也就此滑落。她望着灰暗的雾色夜空,问了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杀死你的父亲?”
后面的雾中传来一道不算成熟,但也彻底失去青春活力的女声,
“他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看到我平安无事那一刻,死亡的阴影就已经吞噬了他。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话音消没。
很快,这里就只剩下梅甘·琳达一个人。她久久伫立后,回到临时的家中,洗了个澡,换了身体面的衣服,然后坐在向阳的窗台前。
不久后,一声枪响炸开,又迅速被喧嚣的城市淹没。
这个夜晚,一定会有很多人死去。
并且,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