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妃看着眼前跪着的内侍秀眉紧蹙道:“允熥一晚上独居客舍,你没在舍内近身伺候?”
内侍道:“回娘娘的话,熥殿下说为太子祈福贵在心诚,说这三日内一应起居都由他自理,不让奴婢贴身伺候,今个一早殿下起身后,便是被褥都是自己叠的,也是自己打的水洗漱……”
“确定允熥没有和外人有过接触?”
“回娘娘,熥殿下所居客舍里里外外都细细搜探过,随后便被锦衣卫封锁,殿下昨夜亥时回到屋舍一直到卯时起身都未曾离开舍内半步,鸡鸣寺的那位道衍大师一直在舍门前坐禅,奴婢也在院中侯命,院子亦被上百锦衣卫围护,熥殿下不可能见过外人。”
完全是无懈可击,但是吕氏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先前就认定朱允熥此番前往鸡鸣寺祈福必然是别有所图,因为朱允熥在请求祈福之前见过蓝玉在宫里的眼线。
可鸡鸣寺毫无异样,她派去监视凉国公府和郑国公府的人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蓝玉、常升和两府世子也未曾离开,难道真的是她多心了不成。
可要是她多心了,蓝玉为何要给朱允熥传递消息?
这一刻吕氏恨不得将那个太监抓来严刑拷打,但是她不敢,因为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和证据,此时此刻她也不想打草惊蛇,这胸腹间憋着一股。
“允熥入寺以后除了鸡鸣寺主持外,就接触过那个道衍?”
“是。”
“这个道衍什么底细,可曾查探?”
“查过了,那僧人俗名姚广孝,长洲人士,家族世代行医,十四岁剃度出家,法名道衍。拜道士席应真为师,学阴阳术数,洪武十五年,成为北平庆寿寺主持……”
“北平?”吕妃打断内侍话头道:“北平庆寿寺主持为何会跑南京来?”
“这个不知……”
吕妃挥手让内侍退下,眉头凝结成线。
蓝玉,道衍,朱棣,朱允熥,四个名字在吕氏脑海当中犹如走马灯般接连闪现,问题越来越多……
道衍会不会是朱棣的人?
朱棣是不是也想染指储位?
蓝玉和朱棣之间是否有勾连?
朱允熥此番前往鸡鸣寺要见的人会不会就是道衍?
那么朱棣和朱允熥这对叔侄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朱棣难道觉得自己问储无望,那是想助朱允熥上位?
朱棣是中山王徐达的女婿,那魏国公与此事又有什么关联?
或者说凉国公蓝玉早已经勾连了魏国公府进而联系上了燕王,他们之间是否达成了协议,在密谋什么?
……
越来越多的疑问在吕氏的脑海当中接连闪现,让吕氏一张俏丽容颜显得有些狰狞。
冯毅有一点没有说错,在如今这个档口,若是太子真个薨了,那么面对空悬的储君之位,她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想方设法让自己儿子朱允炆成为储君。
这个想法已然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以追溯到太子妃常氏死,她成为太子妃的那一刻,甚至可以前溯到皇长孙死的那一刻!
“娘娘,陛下来了,去了偏殿看望熥殿下。”
宫女的话将沉思中想要抽丝剥茧寻找真相的吕氏惊回来现实,原本还显得狰狞的面庞顿时转化成为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和煦面容。
“知道了,本宫这就去。”
朱元璋刚下朝就听闻鸡鸣寺中之事,本打算用了午膳就来看看太子病情,现在听闻孙子晕倒,饭都没来得及用上一口就急急忙忙赶到东宫偏殿。
“怎么回事?”朱元璋脸色阴沉的近乎要滴血。
前来给朱允熥诊治的宋太医战战兢兢道:“陛下勿忧,熥殿下疲惫虚弱,再加上伤心过度导致急火攻心故而晕倒,只要细细调养数日,便可康复如初。”
朱元璋脸色稍稍好看了两分,因为太子之病始终不见好转,所以他对于太医院的众太医这些天就不曾有过一次好脸色,如今这消息算是坏消息当中的好消息。
对于太子风疾之症,这段时间以来朱元璋已经了解了不少,其实心里面也知道之所以难愈也不能全都怪了太医,但是他朱元璋身为大明开国之君,又岂有认了错的道理。
风疾,不治之症,太子得此恶疾至今已两月有余,病情未曾彻底恶化,可以说太医院上下已然是殚精竭虑,能用的甚至不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
如果太子的命数果真如此,那也只能说上苍要让大明丧储,他朱元璋终究是人间帝王,如何能与苍天争命……
“皇爷爷。”病榻上的朱允熥脸色显得无比苍白,一夜未睡,一顿号哭断然不至如此,所以能让他造成如今这份惨样,完全来自于冯毅给他的一颗丹丸。
朱允熥不知道那丹丸是什么,甚至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勇气将一颗不知名的丹丸给吞进肚子里面,可他就这么吞了……
按照冯毅的吩咐,若他不服那颗丹丸,不决定演上一场戏的话,那么就老老实实在大雄宝殿再跪上两天,而冯毅自然也会在密室内继续睡上两天两夜。
他吃了,吞下丹丸的那刻起就开始嚎哭,把这十几年压抑在心底的事通过这一场嚎哭给宣泄了个干净,那是真心实意的痛哭。
可盏茶功夫过后,他肚子里翻江倒海,宛如绞肠痧一般的巨大痛苦席遍全身,他继续哭,疼的撕心裂肺的哭,直到哭晕了过去……
晕厥之前,朱允熥悔的肠子都青了,他恨自己为何隐忍这么多年,最后竟然会折在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纨绔手里,甚至已经认定冯毅就是吕氏派来加害他的凶徒。
只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吃,觉得自己拨开迷雾看清真章的朱允熥很快就因为晕厥而陷入黑暗。
等待再次睁眼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宫中寝殿,一边暗骂自己愚蠢,怎么会将冯毅和吕氏联系到一起,一边恨的牙痒痒,只差没指天对地赌咒发誓,一旦他继位为君,若不把今日场子给找回来,岂配为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