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铮在酒楼二层点燃了一支洋烟,这是父亲在严厉的家规下为数不多的允许他持有的小爱好
按老头子的话说
“如今早不流行什么端茶送客的规矩了,抽烟避谈,说不上高明,也够用。”
算是个当爹的,懂儿子的心
楼下不时传来打斗声,偶尔还有金铁交接的清鸣,但归功于酒楼建构用心,声音不大。
洪铮吞吐云雾,耳朵却清净,心里只觉得自己父子二人姗姗来迟,真是极快意的一件事。
这份快意来源于两处:
一是方才两人踏进门槛,洪铮担当的虽然是小厮的职务,却没有那份本分,他在众人起身时,肆无忌惮地轻微抬头瞟了瞟
那些武师的嘴脸他看得分明
恭敬!
哪怕真心参杂得不多,可终究是份面子
二就是现在洪铮吞吐着的这股火气
尽管他们洪家现在是不如以往了,但那位青帮的话事人讲了那么多明显是要撑人开馆的废话,又邀请那些武师像戏子似的上台演武……
可自己懒得看,径直走了上来抽烟败火
谁拦了?谁敢拦!
这便是武学世家的威仪,人们常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哪怕这些年自己极少踏出家门,可每一次跟着父亲出来逛逛,所见所感,无一不在揭示着一个事实——
洪家,还没倒!
……可惜啊,父亲当初没听从自己支持精武体操会的建议,否则在霍师傅已然去世了的现在,洪门的复兴无疑将会更近一步!
“青帮……哼哼,青帮!”
洪铮再次长长吐出一口烟雾,弥漫的朦胧被风很快吹散,那股迷惑心神的醇香却在心头久久萦绕
手指伸出窗外,正准备随手一弹……
“借这墙头摁熄了吧,留神烫着人。”
洪铮闻言一愣,他笑着点了点头,顺手将未尽烟头戳向料子极贵的浮雕文壁
“也是,青帮家大业大的,不差这三洞两眼的……未请教?”
“您客气了,黎澈,现在……算是青帮的客卿。”
洪铮转过头来看着这个之前始终保持沉默的白发人。
他上楼时便瞧见了这家伙,只是那时对方好像正赏着街景,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外,洪铮惯来不是个热络的性子,也没心思和老人搪话,便寻了个下风向的窗口……
结果你爷爷的这么年轻!?
还以为是个佝偻的白发老人,结果这张白净脸面比自己还得嫩上十一二分,听声音也不知道有没有十五六岁
“顽疾而已。”从窗外拉回身子的黎澈一眼看出对方对自己的诧异,笑了笑后问道:
“贵客怎么上来了?下面的比斗不够精彩?”
“没心思看……来一根?”
“谢了,可惜受不得。”
洪铮回想起之前的“顽疾”一词,点点头表示理解,他戏法似的收起香烟,拢了拢长衫的袖子,问道:
“我叫洪铮,你应该也听过,就是那个废武二世祖,听黎公子自谦是青帮的客卿,也不知道是那一门的?”
“也没什么,说是客卿也只是凭些手艺讨饭吃,虽然算不上鸡鸣狗盗,不过也高不到哪儿去……话说洪公子不下去一展拳脚?”
洪铮愣了愣,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微笑着的白发少年,然后眯了眯眼睛,笑中含着几分薄怒
“你这样的客卿倒是少见,也不知是好玩笑,还是不信我说的话,还是说,故意藏刺插人呢?”
“您误会了,只是家传渊源,在相面上有些门道,旁人或许信了您的藏拙,在下却只看见巨鸟藏于南林。”
“何解?”
“一鸣惊人”洪铮眸子亮了亮,他眼睛往这名自称客卿的古怪少年的双手瞅了瞅。
没什么茧子,白嫩的像是唐门那些玩阴的的,却又没有那样特殊的筋节。
沉吟一会儿,洪铮收起拢袖的姿态,两手自然垂下“看来黎先生是读书人啊。”
“那是,书香门第,老家时那可是顿顿烙饼卷大葱。”
洪铮又是一愣,接着便是抑制不住的大笑,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能自抑的弯腰驼背
笑声直到两名青帮的人员上来询问方才平息,洪铮揉了揉眼角的泪水,说道:
“好小子,黎彻是吧,明彻世事的‘彻’?”
“不是,清澈照人的‘澈’。”
“黎澈……好,我记住了,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有机会来洪府,我亲自做东,带你逛逛这浦海金楼。”
说完,走下了楼
两名青帮人员一个跟了下去,另一个则留了下来,同样点了一支洋烟,问道:
“怎么回事,交手了?”
黎澈点了点头:
“没有”
“……”楚天无语得手里的烟径直掉了下去,他心疼得踩了一脚,再想拿出烟盒却又止住了动作“下次这种玩笑还是少开,我可没这么多好烟霍霍。”
“楚老大你先说废话的嘛”黎澈笑过,脸色变得严肃了些“是个阴毒的崽子”
“怎么说?”
楚天听到“崽子”这个词时偷眼打量了黎澈一下,但最终脱口而出的,只是一句简单的询问。
“三招”黎澈眯了眯眼睛,“拢袖的‘抱山’,垂肩的‘天门鼓’,弓身的‘白猿负玉’……说不得楚老大你再晚来一步,我就成了拳下亡魂了。”
楚天没把最后的调侃当回事,十二天的相处,他勉强算是看明白了,黎澈这个初见时给人感觉极为古怪的杀坯,做事摸不清章法,可却极有体统。
他说话做事往往如刀那般锋利,都透着一股冰寒,可偶尔却也会发发癫
但楚天清楚这是不必理会的事,因为黎澈的偶尔的调侃好像是一把鞘,就摆在那里,温润漆黑如同白纸上墨染的图画,堪称名家之作,可谓“栩栩如生”
可那张纸上不曾画刀
因为刀在纸外
动辄饮血!
“话说现在正打着的都是散家的师父吧?”
楚天听着黎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他回答“是”,于是黎澈眯了眯眼睛
“那我等着他们吃完。”
……
“怎么回事?”
洪明德正在观战,头也没回道。
“没啥,遇见一个有意思的小子。”洪铮捡起父亲摆在桌上的铁核桃盘了盘,突然问道:
“话说爹你手上的茧子磨了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厚啊?”
洪明德将目光从台上的刀光剑影收回,瞅了瞅儿子:
“什么意思?”
“没呢,随便问问”洪铮嘿嘿一笑,目光投向了台上。
“神神鬼鬼的”
洪明德轻叱一声,目光转回
只是他没注意到,自己转过身后,儿子眼中闪过一缕精芒
“今天,洪门当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