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不说话了,他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反驳,因为黎澈一句话很短,不过五个字,却说尽了世间的一切道理,行事恶得堂堂正正
这屋里的几个活人,哪个不是血债累累?
想到这里,苏云不由得一阵呐呐
他身为浦海第二大帮会黄门会的二把手,这些年经过不知道多少场刺杀,最终安安稳稳地活到了现在,他清楚自己是个祸害,但人至中年,难免盼望自己会是个长命的祸害,可今日这一场,他隐约觉得自己是趟不过了
黎澈进门的那一刀,他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过:
已故的津门第一人——霍元初!
这是他勒令手下停手,且自身也不敢掏枪的重要原因
当初霍师傅到上海,黄门会曾应邀派人刺杀,那是场不为人知的小战役,发生在一条小巷:
二十个人,十四把枪对战一个手持长刀的武人
十五息,枪声大作,子弹削出的烟尘弥漫至巷外
没人觉得那个外地来的乡吾宁能活着
可最终走出巷口的,只有一个人
黄门会用作致歉的礼物是苏云亲自送去的,踏进精武体操会时,那个中年人正在演刀
那人身材瘦削,证实了“霍元初早年肺腑有缺”的传言,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是苏云这个野路子也能看出的返璞归真
当时苏云没有打扰,从头至尾,仅在一旁立视
演武场上有一个石墩,充当走步的“定桩”
最后一刀,平平淡淡,砍在了石墩上
石墩裂成了两半,断面光滑如镜
……
黎澈的一刀,让苏云想起那个石墩,没有那份力道,可气势是那般相似,平淡的挥刀却叫人毛骨悚然。
霍师傅死去之时已是个中年人了,一身功夫可谓千锤百炼,而眼前的男子尽管早生华发,可怎么看也不过十五六岁
苏云过去从没见过眼前这个俊秀诡异的白发少年,但莫名的,他想起那日所见的那十一个贯穿伤口,脸色不可抑制的莫测起来
而当黎澈正欣赏着内心波诡云橘的中年人脸上变换的神情,耳边却突然传来东瀛人暴怒的吼声:
“马鹿!西内!”
于此同时,刀光如水般流转
那三个东瀛人很是阴损,打刀在吼叫之前便已递出,锋锐分别锁住黎澈脖颈、右手、膝窝三处,角度刁钻
他们打定主意要让黎澈失去反抗能力!
如果是习惯擂台技击寻常的浦海武人,在这般凶险的围攻下,猝不及防中似乎只能选择舍去右手或小腿。
但黎澈终究与浦海的那些馆主不同,他的武不是在擂台上练出来的,而是在那三年的风沙中一点一点的熬出来的
“锵!”
“锵!”
刀光闪过,金铁交接
真名为一矢御的“一先生”只觉得自己的打刀像是被重锤击中,手腕瞬间酥麻,下一瞬间,打刀回转锋锐,直接嵌进了他的左腿,惨叫尚未成声便戛然而止,因为张口的刹那,又一柄重锤击中了他的胸口,直把他撞得倒飞出去。
砰!
身体深深嵌进墙壁中,一矢御只觉得全身的骨头几乎都要散架,眼前一阵昏黑
“很强!甚至超越那位年轻时获得免许皆传资格的剑圣!”
被黎澈的一脚踢得六腑移位的一矢御拼命抬起眼睛,希冀同伴的攻击能起到作用
但看见的却是绝望:
刚刚收脚的黎澈腰身柔曲如蛇,手抓,脚步轻动,便引着两把打刀刺入了彼此主人胸口
“噗!”
利刃入体,穿刺声不分先后,两名浪人眸光炽盛后瞬间黯淡
黎澈轻推一把,尸体重重倒下,鲜血自胸口漫出,染红了羽织,两人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无刀取”忍着剧痛的一矢御目呲欲裂,他盯着黎澈的双手,咬牙切齿道:
“你是虹口道场的人!?”
对方暴怒之中使用了樱语,黎澈勉强听懂了七七八八
“柳生新阴流的‘无刀取’?黎澈咀嚼着这个花哨的名字,摇了摇头,笑着踢起了地上的雁翎刀。
一矢御手里那柄看似沉重锋锐的打刀,刃上已明显冒出一个豁口,险些断为两截,而这柄无鞘雁翎,刀背却并未因之前的回身劈挡产生什么痕迹,反而光洁如新,越发显得不凡。
“‘太极’而已,不过和你们这些小日子估计说不清楚。”
刻意没有回答对方后一个问题的黎澈边说边走,眨眼间便迈过五步到了一矢御面前。
后者看着黎澈走进,几次努力,却始终都无法提起手里的长刀,眼见少年举刀,气势如同白发鬼神,一矢御眼中的光芒终于泄去——
“还望阁下收手!”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求了饶,却不是待宰的豺狼
“哚!”
雁翎刀尖银光隐耀,化为流星,刺穿了一矢御握刀的右手,坠下楼板。
伴着楼下隐约传来的惊呼与一矢御的闷哼,黎澈转过头看着苏云,平静道:
“你,想为他买命?”
黄门会的二档头苏云沉默了,自己的话起到了些作用,但不多,黎澈的行事如同行当里那些初出茅庐的青皮小子,果断而疯狂,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劲头。
“不然,只是为阁下分忧,浦海偌大,但东瀛人所占的势力,不小,若是执意杀了此人……”
“方才为何不说?”
“阁下动手太快,我阻挠不及。”
“……可小爷我如今已经杀了三个人了,有一个还是你们黄门会的袍哥兄弟,这样的恩怨也解得开?”
“自然解得开,能结识你这样高人,小小代价,不足为提……”
苏云说的是真心话,江湖上的规矩就是这样,在评书的刀光剑影背后,藏着世俗的买卖人情
但耳朵耸动着的黎澈听着这情真意切的一番话,却忽然笑了:
“听说苏老爷是黄门会的‘挑帘子’,轮地位应是帮中前五?”
“既然您知道,那想必也清楚当初霍师傅的事,我黄门会向来守信……”
“不是,您误会了”
黎澈摆了摆手打断对方的话,走到摆放皮箱的方桌边缘
【检测到黄泉残迹】
【距离:半尺】
“咔嗒”
锁扣打开
里面的东西露出真容
一块圆形玉壁,色质素雅如同凝月,雕文浮凸,圆润的线条勾勒出一只闹海的螭龙,口吐潮珠,是血一般的赤色沁子
这枚珍奇的先秦玉壁,料子雕工皆属极品,可谓价值连城
哪怕不曾触碰,单单就这么望着,黎澈似乎也不由得恍惚,身上的气势一下散去
许久,少年开了口:
“这个,我觉得挺不错。”
没听见回答的黎澈笑笑,再转过头……
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他的脑袋
“你们……”
黎澈用大拇指挠了挠嘴角,
“真是不会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