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出雁翎刀的瞬间，黎澈胸膛重重起伏了一下，汗水伴着急促的呼吸密集渗出，瞬间打湿了长衫。

说不累是假的，不提今天的多次搭手，光是刚才一柱香的功夫连续对上几名好手，黎澈这副积病已久的孱弱肉体就明显有些吃不消。

之所以能撑下来，还是凭借灵魂中深刻的武学经验

习武之人有“养三分恶气”的说法，这话不差

大多数人只道所谓拳理，无非发因于筋骨脉络的巧妙运用

但这只是初步，所谓内劲——暗劲——化劲，步步高升，以体魄拳脚为兵，已算一流

但其实劲力细微处，更在内里

所谓“气力”

“气”在前

晨间与洪铮初见时对方未曾通过皮肉茧疤看出黎澈的道行，便在这个“有气无力”的状态。

光看外表，黎澈确实没有正宗武人那身筋节分明的体魄

可事实上，“无力”只是非“显力”，哪怕囿于这副残破的躯体无法发挥，黎澈依靠吐纳运转并不算如意的拳脚，却依旧可在这浦海称为宗师。

两界的武道，也由此顿分高下

“凋敝啊”叹息了一下，黎澈转过头，他想看一下那个女孩怎么样了，可安慰的话还没想好，所见景象便让他难得愣了愣

本应瑟瑟发抖的女孩正悠闲地倚坐在床上，左脚搭在床沿，轻轻摇着，右腿屈膝，避开了上间侍道死前泵出的血迹；此刻她用左手轻轻托着一支玉木烟杆，指头捻着杂生的烟叶，右手食指则自小盒中轻轻撬出一根洋火

刺啦

温暖的火色亮起，透过燃起的朦胧的气息，黎澈看见宛如初生的女孩吸吐着那些灰白色的云雾，姿态说不出的悠然。

氤氲的混浊与女孩身上那些血迹混合成极淡的底色，但她目光中却不见惊恐，平静得近乎麻木。

“要离开这儿吗？”

许久，黎澈说出这么一句话。

“多谢您方才的救命之恩，只是……不用了，常有的事，爷您走吧。”

“……这可死了四个日本人。”

“不妨事，我晓得规矩，凶手也找到了。”

烟杆点了点地上，指向那个还未来得及宽衣解带，便被上间侍道顺手割喉的华国男人。

“……”

再没什么话说的黎澈盯着女孩看了很久，但吞云吐雾的后者却没什么反应，只是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将身子更舒展了些，露出粉白如玉的滑腻肌肤。

房外的喧嚣不知何时散去，只剩下宛如老鼠般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

倚坐绣床的黎澈细细听着外间的动静，良久后轻笑了一下，他提刀起身，走出门外时听见女孩喊了一声“再来玩啊大爷。”

……

【黄泉冥壤——白玉微瑕，摄鬼伏妖】

巴掌大的碎玉莹润通透，沁色透着一股难言的危险气息

“那个倭人我给了他一枪，用的是苏云手下的同款式。”楚天识趣地没有问黎澈手上这块碎玉什么，简单地复述了一下自己的行动。

“引起东瀛人与黄门会的冲突”——这是方才两人预定的两个方案之一

当然，两个方案的执行流程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前半部分完全相同，都是黎澈直接杀进去，然后楚天坐在楼下“看戏”

楚天回忆着黎澈之前的交代：

“没有漏网之鱼你就纯看戏，要是有漏网之鱼也不用杀，打两枪放走……”

楚天的枪法还行，准准打了那倭人两弹，一枪右手，一枪下阴。

虽然伤势也算重，但想必也足以撑到其人回到自家道场哭诉黄门会黑吃黑的丑恶行径了

此番以黎澈为主力的行动顺畅得过了分

思及此处，楚天看向了前座的小周

再怎么往好听了说，“单刀赴会”似乎都不是什么深思熟虑的做法，可黎澈不仅做了，而且还成了。

早就在那晚的屠杀中清楚黎师父实力的楚堂主自不必说，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的随从小周此刻也确实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只是后者不时转头看向那名奇迹程度堪比霍元初的少年宗师，却发现黎澈眼中完全找不到一丝欣喜与激动。

同样注意到这点的楚天沉吟一会儿，而后开口道：

“那些倭人身上羽织的纹饰应当是鬼神流的，前任馆主与霍师父交手认输后回返东瀛，你杀的那个是现任馆主右方正宗的私生子……”

顿了顿

“虽然因着剑道天赋地位也算较高，但不怎么受宠，但没听说过他有喜爱古董的嗜好，估计是替右方正宗收集的……”

“你想做青帮帮主？”

上车后便一直沉默观玉的黎澈开了口，话出便是石破天惊

楚天愣住了，他随便找了个话题搭话，想要拉拉战友情，却没想到对手是这般磨不住性子，直接道破自己心中最隐私的秘密。

缓慢行驶中的汽车一个急刹，小周的双手离开了方向盘，转而摸向腰间。

和之前通过交谈武器进行的隐晦试探不同，黎澈直白的话语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但因为楚天没下命令的缘故，小周始终未曾拔枪。

而黎澈则没有在意这些小动作，他将玉块收起，转而盯着眼神晦明不定的楚天：

“你的面相极好，魁伟如伏龙，但我之前遇到过这样的面相……”

“您说笑……”

“他姓蔡。”

瞳孔缩了缩，努力撑起的笑容也塌了下去——楚天听过那个无情无义的小蛇头的故事，当时黎澈说话时，语气近似调笑，但却将那人的死状描绘得极尽翔实。

那时楚堂主只当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年高手是为了取信外加震慑于自己，才会将船上的事说得那般详尽，可眼下他明白了真正的原因。

那是铺垫，如同围棋随意落下的一子，时机一到，便是烹杀半天大龙的“劫。”

黎澈说过自己会看相，楚天并非轻信鬼神之人，但此刻面对少年的旧事重提，这位高高在上的青帮堂主不得不承认，自己信了。

“如果我说确实想做，敢问黎师父会怎么帮我？”

眼前之人，便是鬼神

“我帮你的，今早已经约好了。”

眉头还未拧起便又舒展开来，随从小周的双手早就回到了方向盘上，缓慢前行的汽车中，楚天郑重道了一声“多谢。”

黎澈没回应，依旧把玩着手中的血沁残玉，闭上眼后他集中了一下意识，扫了扫“状态栏”

【夺魂——27/49】

依旧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