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甲坤,白飞,西术三人一脸正气凛然,不可侵犯,就像是在说极为神圣之事。
他们身后的些微骚动,随着三人康慨激昂的言语而慢慢平息下来。
这不是这些世家被三人一番言辞说动,而是三人这番言论虽然可笑至极,说出来的话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
但其内核很明显,斗争,三人表明三家要斗争到底。
嬴成蟜要绝秦国世家,孟西白三大世家站出来顶在前面为秦国世家抗争,为一众世家谋求利益。
无论这些世家家主真实想法如何,在这个当口敢反水,必然要遭受一众秦国世家的排挤唾弃。
本来看着三人做作模样想要笑出声的蔡泽,看着三人身后众人反应,却是一点想笑的心思都没有了。
事已至此,没有争论下去的必要了。
“听君一席话,胜走百年求学路。”老人双手交击一拍巴掌,神情振奋,“泽也愿作这样的人。”
“那就请纲成君代吾等探视一番甘贤侄。”孟甲坤上前一步,抓住老人的手重重摇晃,“非纲成君不能为此事也!”
蔡泽入了咸阳狱,就暴露在了嬴成蟜眼前,就等于主动挑衅。
嬴成蟜要再打击世家,首要就是打击蔡泽。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这和前些时日嬴成蟜率先把甘罗抓进咸阳狱中一个道理。
老人想要推脱,他才不想掺和进眼前这滩浑水,他从甘罗被抓进咸阳狱的那一刻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但孟甲坤没有多用力,却紧紧攥住其不放的手让老人知晓。
眼前的孟甲坤所代表的孟家,还有孟甲坤身后这些代表世家家住所代表的各自世家,不会放过他。
如果和蔡泽同时期为官的蒙骜在这个位置,会大骂一群鸟人,然后拽出腰间秦剑说乃公砍死你们这群鸟人。
如果和蔡泽同当过相邦位子的吕不韦在这个位置,会笑眯眯地看着一众世家。说一句诸君自比赵王室如何?老夫能冒死带先王出邯郸,今日会被尔等胁迫?
秦国有一种神奇的魅力。
无论来自何地,是何身份。只要入了秦国为官,无论为文臣还是做武将,性格都会激发出嗜血强势的一面。
这是因为秦国国情所致,商鞅发明秦国二十等军功爵,晋升制度公开透明。
比其他大多国家升何等爵位都由君主一言而决好上太多,足以激发得所有人奋勇争先。
如富庶散漫的齐人蒙骜入了秦开始自称乃公,大骂鸟人。
如利益当先,和气生财的商人吕不韦入了秦独揽大权,架空始皇帝。
“可。”
老人很从心地答应了。
这么些年,能够在秦国这等沸腾翻滚,不断冒泡的岩浆中仍旧保持冰心一片的,只有纲成君蔡泽。
一众世家家主都笑了,老人的选择符合他们的利益。
屋外,天上星光越发暗澹,直至天边破晓有橘红色暖阳升起。
咸阳狱外,早早就多了十数架马车,让看守咸阳狱的狱卒们都精神了许多。
本来他们大清早还有些瞌睡,一下子就不困了,生怕出了什么事。
他们没有上前盘查,因为马车就意味身份,平民没有金钱养马车,能在咸阳城内坐马车的大抵都是爵位不低的大人物。
这些马车内都是一众世家家主,他们为防止宴会上老人答应好好的,然后回家装死的情况重演,亲自送老人来到咸阳狱外。
一众世家家主坐在马车里面,亲眼看着老人走进咸阳狱还不罢休,他们还要等老人从里出来。
在外人眼里,这就是示威,是蔡泽领着这些世家在向嬴成蟜示威,这些世家是在为蔡泽站台。
而这,就是世家们想要达到的结果。
……
“长安君,泽可全然无意与你为敌啊,泽都是被逼的啊。”
老人入了咸阳狱根本没去找甘罗,直奔嬴成蟜所在牢房而来。
相见嬴成蟜第一面,立刻就鞠躬九十度行了个大礼,直抒没有与嬴成蟜为敌的胸臆,态度毕恭毕敬。
嬴成蟜似笑非笑地看着老人,把老人扶起。
“若无先生言说天早已生变,大王早做决定。祖父不会灭掉周天子。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先生善谋故无过多功绩。
“祖父言说先生乃奇才,秦国能一统天下先生出力甚多。成蟜怎敢受先生大礼,真是折煞我也。”
蔡泽一脸诚挚。
“长安君愿为天下与天下为敌,长安君才是奇才啊。泽行事不过顺应天时顺水推舟,而长安君却是逆天而行顶风斩浪。论计谋,论胆识,泽都不及长安君之万一啊。”
“为天下与天下为敌。”嬴成蟜重复一遍,扶着蔡泽坐到铺着三层兽皮,软乎异常的床榻上,“先生知成蟜要为何事?”
“长安君智深似海,泽仅知海面风浪。然就是这风浪已是将泽拍打的心悦诚服,长安君真乃圣人转世。孔丘,李耳不过欺名盗世之徒配不上圣人之名,长安君才是真圣人啊。”
嬴成蟜虽然知道老人是在拍马屁,但看着老人一本正经的表情,听着老人言辞真挚的话语。
一时间竟然有种老人不是在恭维,而是在说心里话的错觉。
同样是夸人,一个被秦昭襄王认可的奇才和一个无名之辈,显然前者更让人受用。
嬴成蟜轻笑道:“纲成君,成蟜知你心性。明白你定然不会主动入局当那出头的椽子。客套话你我就不必言了,成蟜想知道,纲成君对成蟜所作所为有何看法。”
“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的人,是非常人,天下乃由非常人而绘也。长安君能为非常人所不能为之事,如伏羲一画开天地,不是在这天地间绘画而是再造乾坤。泽能适逢其会,何等荣幸……”
“咳咳。”
嬴成蟜重重咳嗽两声,不善地看着神情激动似乎为能经历如此大事而与有荣焉的老人。
“纲成君如此会说话,不如就留在这里与成蟜解闷好了。”
老人声音戛然而止,昂扬激情瞬间被打断。低头用很是幽怨的眼神看着嬴成蟜,像是在说长安君你好没情调。
嬴成蟜忍住一巴掌打过去的冲动,被蔡泽的眼神弄得很是恶寒。
这眼神嬴成蟜很熟悉,楼台许久没有临幸的美人,长安君府那些总想着爬窗户的侍女总这么看着他。
“纲成君要再这么看着我,我就只能送纲成君去鲍白令之住过的牢房了。”
不喜阿谀奉承,不因心意施暴,倒是能与此子说几句话。
老人暗中点点头,正坐在床榻之上道:“昭襄先王曾言长安君意态闲适,不似秦人。今日得见,方知此言不虚。既如此,泽便畅所欲言了。”
嬴成蟜双腿跪坐,与蔡泽面对面跪坐,沉声道:“请先生教我。”
嬴成蟜从来不会小看古人的智慧,从来没有认为他一人之智能压盖天下。
他超越古人的,只有两千年所带来的卓越眼见。
在事物的具体实操上,他和这些能在青史留名的历史人物比能不处于劣势就不错了。
“泽请问长安君,长安君自居为君还是臣。”
嬴成蟜沉默片刻。
蔡泽将这个问题放在最开端,意味着这个问题时接下来谈话的基础,后续的一切言语都是以这个问题引申出来。
他的回答,将会导致今日这场谈话走向两个方向。
老人看着不答话的嬴成蟜,屁股下面压着的两条老腿有些抖,平放在双膝上的手都开始打哆嗦了。
这问题还用想?
这肯定是臣啊!
你在认真考虑甚啊!
嬴成蟜在老人略有惊慌的眼神中一声轻叹,道:“就当是臣罢。”
嬴成蟜做的许多事都是君王才能做的事,但自始至终嬴成蟜也没想过当君。
思前想后,嬴成蟜给出了答桉。
臣,不喜欢上班的他确实没想过当皇帝,而且他坐上那个位子也没信心能比始皇帝做得好。
始皇帝能以一人之威势横压天下,嬴成蟜自认是做不来的。
什么叫就当是臣?
老人嘴唇颤抖道:“长安君要是如此言说,泽就不叨扰了。”
老人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想逃之夭夭。
“戏言耳戏言耳,与纲成君开个玩笑,纲成君别放在心上。”
蔡泽很想就此一走了之,但他觉得如果如此言说,自己八成会和鲍白令之一样被溺死在咸阳狱。
你可一点也不像戏言的样子,我赶紧与你说完好就此离去。
“若为臣,无论长安君所思所想能否实现,终难逃一死。”
嬴成蟜挑了挑眉,伸手示意蔡泽继续。
蔡泽见嬴成蟜眼神清明略有好奇,其中没有一丝怒意。
结合先前对嬴成蟜的试探,和这些年嬴成蟜所做事迹的了解,判断嬴成蟜不会因为言谈对其不利。
将心放下肚中,继续道:“君主圣明,人臣贤能,这是天下大福。国君明智,人臣正直,这是一国福气。阿父慈爱,儿子孝顺,丈夫诚实,妻子忠贞,这是一家福分。
“然而子胥忠诚多谋,却不能保全吴国。申生孝顺,可是晋国大乱。他们是忠诚人臣、孝顺儿子。然他们所在的国家反而灭亡大乱。请问长安君,这是为什么呢?”
嬴成蟜不假思索,道:“因为伍子胥侍奉的吴王是昏庸的,申生的父王也不贤能。伍子胥和申生给出的谏言没有被听从,发出的声音没有入其君,其父的耳中。”
眨了眨眼,嬴成蟜若有所思道:“先生如此言语,是以我类比伍子胥,申生,以吴王,晋献公类比陛下?”
蔡泽虽然是老臣,但实际上没有和嬴成蟜打过什么交道。
因为他太“苟”了,他觉得知道越多越危险,躲着秘密走。
但诸如“因一子,立二王”这样的公开大事件蔡泽还是很清楚的。
是以对身上打有不学无术标签的嬴成蟜,能回答的如此迅速,准确,且猜到其接下来要说什么没有意外。
给秦昭襄王当过相邦的蔡泽,深知能在亲生阿母芈八子手中夺过权力的秦昭襄王是一位眼光毒辣的治世明君。
这样一位明君所看好的未来王,不可能是一个不看书的人。
“就是如此。”蔡泽肯定道:“天下人都认为这样的国君,父亲是可耻的,而怜惜同情他们的臣子和儿子。长安君所图为集权,所求为陛下,但陛下是否会如长安君所愿呢?”
嬴成蟜拍拍身下垫的极厚的兽皮,指了指蔡泽。
“我能在此逍遥自在,你能坐在我的面前与我说这些,你觉得陛下是怎么看待我的?”
蔡泽摇头,道:“水无常形,人无定性。吴王夫差打败越国,要越王勾践为奴。为其拉车尝其粪便,一雪其父耻辱。重用,信任伍子胥。那个时候,你能说夫差不是一位好的君王乎?谁能看出其会若干年会逼着伍子胥自杀,还挖去伍子胥眼睛呢?
“晋献公诡诸即位后用士蒍之计,尽灭曲沃桓叔、曲沃庄伯子孙,巩固君位。奉行尊王政策,提高声望。攻灭骊戎、耿国、霍国、魏国,击败狄戎。复采纳荀息假道伐虢之计,消灭强敌虞国、虢国,其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
“其功其绩如此突出,那个时候,谁能说晋献公不是一个开疆辟土的霸主呢?谁能想到这样的君王会在老迈之际宠幸骊姬,为一个女人言语就后逼死贤德的太子申生呢?人在壮年的时候,和年老的时候,其实就不是一个人了,陛下也会老。”
嬴成蟜沉默不语。
按照原本历史,始皇帝在一统六国,北逐匈奴,南征百越后。
暮年追求长生不死,不再自称朕,而是改称真人。
派徐福出东海访仙,炼丹的方士成为其座上宾,其行为与壮年之时相差极大。
蔡泽所说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但确实八九不离十。
嬴成蟜打量着坐在其面前的蔡泽,整个人都认真起来。
他不认为有他在,始皇帝还会走老路。但如果没有他,蔡泽说的就是对的。
他有远见性是靠着历史书,而蔡泽的远见性全凭自身推断。
“他人言先生善于在乱世之中保全自身,成蟜领受世语,对先生误解颇深。若早与先生有过言论,二十年前定不让祖父放先生挂印辞官。”
蔡泽心中不以为意,二十年前你才五六岁,还是个稚童,泽与你说你能听的懂?
嘴上却道:“长安君缪赞了,泽不过是胆小罢了。长安君既如此言语,当是知晓该如何行事……”
“不。”嬴成蟜断然道:“皇兄不会如先生所言,先生不知。皇兄曾在咸阳殿上宣说‘功臣若不能全身而退,嬴政何颜立于天下’。”
嬴成蟜不能说他会把控始皇帝,不让始皇帝走歪路,那样蔡泽肯定会认为他在吹牛逼。
他只能用始皇帝曾经说过的话来反驳蔡泽,这还有些可信度。
嬴成蟜不希望蔡泽对始皇帝有误解,他要让这个有极高远见性,善于乱世中保全自身的纲成君入世。
要达成他的理想世界,人才越多就越容易功成,他也越清闲。
遍天下找门客的嬴成蟜没想到自己竟然犯了灯下黑的错误,拉拢六国名臣名将,把大本营秦国忘了。
蔡泽内心幽幽一叹。
这话我怎不知?但陛下说过的话听过就算,不可认真,天下何人不食言?
此子敢直呼陛下名姓,还很是自然。看来其与陛下关系确是匪浅。
但,这就是你取死之道啊。
罢了,就看在此子是昭襄先王所立之王的份上,多与你说几句罢。
“陛下说过此话?泽倒是第一次听闻,那长安君三次死劫算是过去一劫。”
“哈?三次死劫?”嬴成蟜失笑,道:“请先生与我言说剩余两劫。”
“敢问长安君,是否有功成身死的觉悟。”
“没有。”嬴成蟜想都不想立刻摇头,道:“功成不成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能死。”
此子也怕死?
蔡泽眼睛一亮,微微偏头再次确认道:“长安君当真没有?”
嬴成蟜在蜡祭上,狂言什么“我在一日,秦国无天”,“绝天下贵族”,“与这个天下谈谈”。
这些言语,让蔡泽内心中将嬴成蟜当做一个为了完成心中理想而悍不畏死的狂人。
嬴成蟜做的那些事,在大多数人眼中就是在作死,蔡泽没想到嬴成蟜竟然能说出怕死的这种言论。
“真没有,我做的一切事情前提基准都是我活着,如果要以我死来功成那大可不必!”
那就好办了!
蔡泽身子往前凑了凑,觉得说服今日必能嬴成蟜,因为他找到了和嬴成蟜的共通点。
“我与长安君所思一致,功业当居性命之后。然商鞅,吴起作为臣子,他们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孝先公,楚悼王作为他们的君王也都是贤明的,听从了他们的谏言。
“但这二人建立了功绩却不得好报,在信任他们的君主去世后随之而去,这个结局泽很不认可。
“如果只有用死才可以树立忠诚的美名,那么微子就不能称为仁人,孔子不能称为圣人,管仲也不能称为伟大人物了。人们要建功立业,难道不期望功成人在吗?
“自身性命与功业名声都能保全的是上等,名声被人诟辱而自身性命得以保全的是中等,功名可让后世效法而自身性命不能保全的是下等。”
啪啪啪
嬴成蟜连连点头,鼓掌称是。
在这个社会普遍认知中,名声比性命更重要的时代听到蔡泽这一番言论,很是不易。
“纲成君所言大善,深得我心也!”
蔡泽也很有同感,他一直认为自己善于在乱世之中保全自身是好事,但一直被人诟病。
今日得到了嬴成蟜的认同,虽然他看不出嬴成蟜是真心以为还是嘴上附和,但这都不耽误他的心中有了三分欣喜。
当下抓住了嬴成蟜“称善”的这个缝隙,趁势说:“商鞅,吴起,他们作为臣子竭尽忠诚建立功绩那是令人仰慕的。闳夭奉事周文王,周公辅左周成王,难道不也是竭尽忠诚极富智慧吗?按君臣的关系而论,商鞅,吴起他们比起闳夭、周公来怎么样呢?”
闳夭是西周开国功臣,是周文王姬昌的四位挚友之一。
《史记.殷本纪:西伯之臣闳夭之徒,求美女奇物善马以献纣,纣乃赦西伯。
姬昌能够回返西岐都是闳夭的功劳,姬昌一直感激闳夭的救命之恩,对其有求必应。
周公是周公旦,是周武王姬发的弟弟,周成王的叔父。
周武王死后周成王继位,当时周成王才十二岁,周公受周武王委托代为执政。
在此期间周公平定武庚叛乱,制定儒家一直想恢复的周礼,在周朝有偌大声望,就是废了侄子周成王的天子位也轻而易举。
曹操《短歌行有言: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便是言周公治理天下是众望所归,世人都爱戴他愿意服从他的管辖。
在这种情况下,周成王满二十岁到了还政的时间。周公对权势没有丝毫留恋还政给侄子周成王。
是以虽然秦孝公很信任商鞅,楚悼王也很信任吴起。
但和周文王和闳夭,周成王和周公这两对君臣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嬴成蟜看遍了当朝书籍,对一些大事都是知悉的,立刻道:“商君,吴起比不上闳夭、周公。”
蔡泽说:“既然这样,那么陛下慈爱仁义信用忠臣,厚道诚实不忘旧情,情义深厚不背弃功臣,在这些方面比起孝先公,楚悼王来怎么样呢?”
有句话叫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
秦孝公,楚悼王直到死的时候,都没有对商鞅,吴起不利。
现在始皇帝还活着,虽然说出了“功臣若不能全身而退,嬴政何颜立于天下”的话。但只要始皇帝没死,就有杀害人臣的可能性。
那在信任人臣这点上,就不能说始皇帝比秦孝公,楚悼王强。
蔡泽正是抓住了这一点,让嬴成蟜翻着白眼不好言语。
嬴成蟜完全能强词夺理说陛下要强得多,但那是竖子行径。想要收服人才,靠插科打诨的不行的。
蔡泽见嬴成蟜一直不说话,便道:“如今陛下亲近忠臣,是超不过秦孝公,楚悼王的。而且你的身份也不同,你是王族。虽然你施展才能,努力替陛下解决危难。整治国家,中央集全,增强兵力,排除祸患,消除灾难,拓宽疆域,增种谷物,使国家富强,百姓富足。
“加强陛下权力让陛下坐拥天下。陛下威势横贯古今,震动海内四方,功劳显扬于万里以外的地方,声名光辉灿烂,流传千秋万代。在这些方面,就是商鞅,吴起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及。陛下给予长安君的信任恩宠也远超孝先公予商鞅,楚悼王予吴起的。
“但这都是一时,陛下亲近忠臣,不忘旧情比不上孝先公,楚悼王,终有薄恩之时。而长安君的功绩以及受到的信任,宠爱却比商鞅,吴起还要重。文至相邦,武到国尉,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官职了。
“泽听说长安君又长宿在楼台,长安君府的富有耶是商鞅,吴起家财的十倍百倍。长安君本就被昭襄先王属意为王,陛下不会忌惮?臣可进王,此乃大忌。长安君如今权势仅次于王。
“正所谓太阳升到正中就要逐渐偏斜,月亮达到圆满就要开始亏缺,事物发展到鼎盛就要衰败,这是天地间万事万物的常规。进退伸缩,附合时势的变化,这是圣人恪守的常理啊。
“长安君且看翠鸟,鸿鹄,犀牛,大象这些动物。前二者飞于人不能上之天,后二者虽落于地但其力较人远甚。它们本应远离死亡,但只要人布下诱饵,依然能够把它们杀掉。它们之所以死亡,其原因就是被诱饵所迷惑啊。对于长安君而言,功绩就是这份有毒的诱饵啊。
“像苏秦、智伯那样的机智多谋,不是不能够避开耻辱远离死亡,可是他们之所以死于非命,其原因就是被贪得无厌所迷惑。因此圣人才制定礼法,节制欲望。
“向百姓征收财物要有限度,征用百姓既要按时节,也要有节制。所以心志不过分强求,行动不骄横无理,时时事事严守制礼节欲的原则,而不失掉它。
“从前,齐桓公曾九次盟会诸侯,制止混战使天下归正,但到葵丘盟会时,他有骄横自大之意,结果许多国家叛离了他。吴王夫差的军队无敌于天下,依仗勇勐强悍而轻视各个诸侯,侵犯齐国、晋国,所以终于自己被杀,国家灭亡。
“夏育,太史嗷勇勐异常,一声呼喊可以吓退大军,但是最后死在平庸之辈的手下。这些都是到了名功极为煊赫时,而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为。不能自甘谦下、自我节制所造成的祸患啊。
“商鞅为孝先公制法令昭示全国,禁绝奸邪的根源。崇尚封爵制度有功必定奖赏,有罪必定惩罚。统一度,量,衡,调节商品、货币流通等轻重关系。铲除纵横交错的田埂,允许认垦荒田,使百姓生活安宁而一民同俗。鼓励百姓耕作,使土地发挥效益,一家不操二业。努力种田积贮粮食,平时演练军事战阵。因此军队发动就能扩展领土,军队休整就可使国家富足。所以秦国无敌于天下,在诸侯中扬威,奠定了秦国的基业。功业告成,结果身遭车裂而死。
“楚国地域方圆几千里,士兵有百万之多。武安君白起率领几万人的部队与楚军交战,第一次交战就攻克了鄢、郢,烧毁夷陵祖坟。后来又越过韩国,魏国去进攻强大的赵国,在北面坑杀了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的军队,把四十多万人,全部屠杀活埋在长平,血流成河,血水咆孝如同雷鸣。
“进而围攻邯郸,使秦国形成帝王的事业。楚国,赵国是天下强大国家却是秦国的仇敌。从此之后,楚国、赵国都因恐惧而屈服不敢再进攻秦国,这是白起杀出的威风啊。他亲自征服了七十多座城邑,功业告成,却被昭襄先王赐剑自杀。
“吴起为楚悼王制定法令,降低削弱大臣的权力。罢免庸才,废黜无用之辈,裁减可有可无的官员,杜绝豪门贵族的请托,整饬划一了楚国风俗。
“禁止游民无业游荡,选练既能耕田又能作战的农民士兵,向南收取了杨越,向北兼并了陈,蔡两小国,拆穿纵横机谋的无用辩说,让那些往来游说的人无法开口。
“禁止结党营私而鼓励百姓为国耕战,使楚国政治安定,兵力震动天下,威慑诸侯各国。功业告成,可是最后惨遭肢解而死。
“大夫文种为越国国君深谋远虑,避免了会稽被困亡国在即的危急,采用屈降计策来图谋生存。借着君臣受辱而求得复国的光荣,开垦荒地,招募游民充实城邑,开辟农田,种植谷物,率领全国各地的民众。
“把上上下下的力量集中起来,辅助勾践这样贤能的君王,报了夫差灭越的仇恨,终于灭掉了强劲吴国,使越国成为霸主。功业彰明而获得信望,可是勾践终于忘恩负义把他杀了。
“这四位先生,功业告成却仍不满足,还想继续为之,遭祸竟至于如此悲惨。这就是所说的能伸而不能屈,能往而不能返啊。
“范蠡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超脱世俗远避世事,永做个悠然自乐的陶朱公。你难道没见过那些赌博的人吗?有时要下大赌注,有时要分次下小赌注,这些都是你所明明白白知道的。
“现在你任秦国相邦,国尉,出计不必离开座位,策划不必走出朝廷,功业也到顶点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若在这个时候仍然想着继续做事,那么您就是商鞅、白起、吴起、大夫文种的结局。
“我听说过这样的话‘用水来照镜,可以看清自己的面容,用别人作借鉴,可以明知事情的凶吉’。《书上说‘功成名就之下,是不能久留的’。
“世家利益受损的反噬杀劫,有望为君遭受陛下忌惮的杀劫,这两个劫难,长安君躲不过去的。以泽观之,出咸阳狱居长安君府,保持现状,方是正理。”
嬴成蟜任凭蔡泽说的口干舌燥,从中再没有插入一句。
及至蔡泽说完,轻笑着,矜持地伸手示意他说话时,轻轻一笑。
“成蟜以为先生是高洁之士,原来也是一般俗气。”
蔡泽笑容凝固。
“先生说了这么多,不还是站在世家的立场上要我收手?”
嬴成蟜脸凑到蔡泽近前,看着蔡泽头上沁出的汗珠,认真道:“纲成君,现在轮到成蟜问你了。你是要住在咸阳狱,还是帮我和皇兄做事。我完整答一遍你第一个问题,成蟜为臣,却可做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