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这座曾经在西晋末年的大乱中吸引无数衣冠的西陲大城如今已显得有些破败。过去凉州治所曾像长安一般,一城分两县,神乌县治东,姑臧县治西。如今却是不需要了,不过这两县的编制仍然保存了下来。
当张家一行人来到城中,现在城中安顿了家眷。张淮深便领着张淮诠、张承奉和张忠儿来到了位于神乌县所辖的子城前,向值守的衙兵递上了文书通报。
等候衙兵通报的功夫。一阵烟尘突然自人烟稀少的长街上扬起。此处靠近府衙,张家几人也不担心。
很快,一队数十人的骑手旋风般卷到衙前。
领头那人须发已隐隐见白,面容也尽是风霜磨砺的沧桑。下马朝使衙走几步后,能看出他两腿有些罗圈,大概是因为常年骑马的缘故。
张淮鼎和张淮诠看了那人一阵。张淮诠拉了拉张淮鼎的袖子,小声道了句:“阿兄,这不是……”
对面也看到了使府门口几人,他将马鞭插回腰间,先开了口,道:“两位郎君,贵体安泰。”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却听得张承奉鼓膜直震。这人嗓门是真不小。
说完他又看向张忠儿:“张什将,还是不爱说话?”
张淮诠知道自己没认错人,赶紧叫了声姐夫。张淮鼎也反应过来,将张承奉向前推了推,道:“犬子张承奉。”又对张承奉介绍道:“你姑父李明振。”
张承奉知道面前来人是谁了,张议潮有三个女婿至今仍在沙州使府活跃,如今的瓜州刺史索勋、使府左厢兵马使阴文通,还有位就是眼见的李明振。
李明振斜眼瞄了张承奉一眼,道:“长得倒像个娘们。”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张承奉再如何称清秀,但也绝不似女子。这绝对是李明振个人审美的问题,更可能是说张承奉生长长安,脸长少了些边关的风霜。
“姐夫你怎么在这?”张淮鼎暗暗扯了扯张承奉的袖子,把他往身后拉了拉,直接略过了李明振的评价,对于能在这见到自己这位姐夫表示了不解。
“我为先皇钦点的凉州司马,凉州我不能来吗?”李明振瞪瞪张淮鼎,声音大得听着倒有些喝问的意思。李明振说得倒是事实,他曾作为河西使者入朝。
那时沙州起兵的消息传回朝内,朝廷对于光复河西的义军使者自然都是高规格接待,面圣是件容易的事情。
李明振在宣政殿面见当时的宣宗皇帝时,当着朝臣百官的面,大大方方地从自己怀里逃出了敦煌带来的家牒,现场就念起了自家家谱,要和圣人行联宗之事。
掐指算算,那时李明振不过二十多岁年纪,恐怕嗓门比现在还要大些。
宣宗当然没必要认个皇叔,或者皇侄皇兄之类的,不过对于这位同出陇西李氏的宗子还是特加照顾,又另下一道敕书,封了他一个凉州司马。
州司马这官职,名义上为州刺史之下的僚佐之首,不过既然有了刺史,这种和刺史职权大抵相同的二把手职位自然就可有可无,变成了一个安置朝中闲冗官员,甚至更多时候是发配官员的去处。
顺宗曾联合朝臣,试图谋夺中官兵权,不过失败,与事者被发配四方,人人安了个司马的头衔,这便是所谓“八司马”,柳宗元、刘禹锡都在其中。
虽然李明振是凉州司马,但更是沙州使府的佐官,如今朝廷经略河西,重划归属,他自然是还在归义军节度使府内效力,这凉州司马早已是名义上个虚衔,这事人尽皆知。
李明振也知道自己是在强词夺理,拿起马鞭甩了甩,接着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之前宋输略带回来你们还在邠州的消息,之后就迟迟没有动静,凉州稍定,你阿姐就让我领着家中部将来看看。”
张淮鼎道:“劳姐夫挂心,不知路上可还安靖?”
“安靖个屁!回鹘人进逼甘州以后,原来那多半毁弃的甘州城中住着的龙家和些许汉户都忧心得很,吵着要肃州出兵。”说完又拔出榆木马鞭,指了指都防御使衙的大门,道:“那新任都防御使又是个不晓得事的,凉州刚安定些就要派人接管肃州的军政。”
肃州名义上是河西都防御的辖区,翁郜自然可以这么做,不过肃州毕竟离沙州近些,那驻守的军将还多是沙州兵,自然对此多有不服。
“如今回鹘进了甘州,肃州又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只怕很快那些喂不饱的回鹘人就要伺机而动了。战端将启。你们回来得真不是时候,什么乱子都赶上了。”李明振烦躁地挥了挥手中的马鞭。说完背过身去,狠狠地叹了口气。
张承奉乘机偷偷对张淮诠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张淮诠瞪了他一眼。
这时李明振也已转过身来,他环视张家众人一圈,缓缓道:“不过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