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程诺买了一堆礼品,准备带着前往天津做客。
伴随着吱呀吱呀的车轮声,正在骑车的李老三回头憨笑道:“先生,您买这么多的东西,拎着坐火车它不沉吗,要换做是老李我啊,肯定是坐车到天津之后,再拿钱去买,更方便不是?”
程诺拍拍脚下的糕点礼盒,笑道:“有些过程啊,是不能省略的,就像这送礼,人家范先生会缺这点东西吗,家财万贯自然是不缺的,所以咱们与其说是送礼,不如说是送的心意。”
李老三将视线收回来,皱着眉头苦思道:“就像郭先生说的那啥,千里送鸡毛,礼轻……礼轻,反正先生你懂我意思。”
“哈哈,那哪是什么鸡毛啊,那是鹅毛,”被这憨样逗得前仰后合,程诺笑着解释道:“非要送鸡毛啊,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就不是送礼了,而是送鸡毛信了。”
“幸亏没让狗蛋儿跟过来,要不然当爹的得被儿子笑话死。”李老三老脸一红,凭借着心理素质强大硬生生撑了过去:“不过先生啊,这么好的生意,咱们为什么非得找人搭手呢,不是白白往外送钱吗?”
程诺笑着摇摇头:“因为单打独斗,不是我们的风格,尤其是在这个动乱的世道,多一个朋友就意味着少一个潜在敌人,收获远不止表面的钱财那么简单。”
好奇之下,李老三本来想继续追问,可话到嘴边突然想到程诺下面的话,估计该到了他听不懂的环节,理解起来那是相当费脑子,还不如不问。
“我家那小子年纪也不小了,回头把他叫过来给先生您当书童,让他好好在您身边学学,别像我一样,稀里湖涂大半辈子,啥啥都不知道。”李老三单手扶着车把,边擦头上的汗,边说道。
程诺对此只是笑笑,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闭眼养神,任由街边的喧嚣从耳朵边掠过,心里不仅不感到焦躁,反而有种活在人间的真实。
不过想来李老三都问了这个问题,想必科学院里抱有同样想法的同志也不在少数。
这些人若是只保留意见那还好,可若是钻牛角尖,将来走到歪路,那无论是对谁,都是重大损失。
程诺索性在动身前往天津之前,将这点心结都给解开。
“有人说,咱们有着先进的制碱制酸工艺,为什么不能像之前掌握火柴技术一样,自己单独办厂赚钱,所有的利润都能拿来用在咱们自己身上,继续科学研究,形成产学研永续循环,岂不美哉?”
果不其然,底下有同志不自觉的点头,显然对于这个观点十分赞同。
对此程诺并没有急着反驳,从主席台上下来走到人群中间,微笑道:“英国古典经济学家有一本耗费十年心血的经济学着作,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如果有,有没有同志愿意站起来讲讲。”
话音刚落,有一个身形干练的青年站起来:“书名叫《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简称《国富论,主要是说国家财富的性质和源泉。”
程诺扬扬眉,对这个答桉很满意:“言简意赅,总结的非常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没想到院长对这个答桉很喜欢,激动地语无伦次:“院长好,我……我叫方显廷,这本书我是碰巧在书店看到的,反复看了几遍后这才将其烂熟于心,要是您问别的,我可能就不知道了。”
“没事,像这种着作,有些人一辈子就看这一本书就够了。”程诺抬手下压,让对方先坐下,问道:“方显廷,好名字,不过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你好像不是我们科学院的人吧?”
本来都坐下的方显廷听到这话,屁股像是安了弹黄一般,腾地一下立马又站了起来,红着脸:“院长,不好意思,我只是上海过来帮忙的工人,凑巧路过礼堂听到您在讲课,就忍不住熘了进来,打搅您了,我这就出去。”
说完这话,方显廷真的收拾好纸笔,勾着头就要离开。
虽然眼下这个人还没成为经济学大牛,但既然都主动送上门来,哪里肯再放走。
“资料室缺少一个文员,方同志要是不介意,可以先在我们这里干着适应适应,意下如何?”
方显廷都要走到最后一排了,听到这话的他,头立马昂起来,眼里放着光:“我真的可以?”
程诺揉揉自己的鼻子,笑道:“为什么不可以?”
学徒工出身的方显廷,也是个传奇人物,三年时间完成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预科及商学院经济系全部课程,拿到学士学位后的四年里,又先后拿到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
回国后积极投身国家建设,成为当时国内研究西方经济学成就最为丰硕的一批人之一,与马寅初等人并称为民国四大经济学家。
程诺之所以把他留下来,除了惜才外,还想着给姜蒋左找一个副手。
毕竟早就跟人家许诺过,要多给他安排些助手。
回归正题,程诺重新站在讲台之上,环顾整个礼堂,认真道:“方同志所说的国家财富理论,咱们日后有机会再说,今天我想说的是,亚当斯密的君主理论!”
此话一出,除了方显廷,满堂皆惊。
要知道张勋复辟刚过去没多久,如今又要公开说什么君主论,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多想。
不过台上的程诺并没有给大家继续多想的机会,看到礼堂里气氛被调动起来后,便将《国富论中的一段话原原本本的摘抄在后面的黑板上。
“君主的义务,首在保护本国社会的安全,使之不受其他独立社会的暴行与侵略。”
“君主的第二个义务,为保护人民不使社会中的任何人受到其他人的欺辱或压迫,即建立司法行政机构。”
“君主的第三种义务就是建立并维持某些公共机关和公共工程。”
将粉笔扔回桌上,程诺拍拍手上的粉尘,缓缓介绍道:“考虑到亚当斯密所在的英国是君主立宪制,我们可以直接将其理解为国家政府,意思是政府应在社会经济生活中发挥三种重要的职能。
即保障国家安全、维持社会经济秩序及提供必要基础设施三项职能,对外上面最主要的就是是保护本国的商业利益不受侵害。
俗称——守夜人。”
别看西方一直宣称商业自由,实际上从第二次世界工业革命开始,西方国家逐步加强对关系国民经济命脉的主导产业的干预力度,推出了针对电气、重化工、汽车等新兴产业的激励、保护或实业发展计划。
其中最明显的是,法国国有经济占国民经济总量的70%以上。
就连我们的“好邻居”日本,崛起之处的重工业,有一个算一个,基本上都是由日本政府主导,不仅官办和官商合办企业依赖政府投资,民营企业也纷纷向政府寻求政策扶持和资金资助。
看着台下的众人消化地差不多了,程诺缓缓道:“以酸碱工业中的碱为例,我们现在每年年用碱量达3万多吨,其中6/7都是洋碱,重化工业又是典型的资金、技术双密集型产业,离不开国家的干预和扶持。”
说完这话,程诺径直离开会场,留下众人在会场继续讨论。
至于其中具体合作细节,则不适合在公开场合里去说。
剩下的日子里,程诺在向范旭东递交拜访帖后,并没有直接登门,而是先在航校办公室里,做起了化学实验。
一方面赶上范旭东刚向财政部盐务署备桉筹备碱厂,各种工作都需要他来把关,分身乏术。
另一方面程诺也有心亲自改良制碱配方,技术入股比什么礼品都要实在。
其实当时世界上世界上通行两种工业制碱方法:一种是路布兰法,技术简单,但是质量较差,一种是索尔维法,技术复杂,但是产品质量好,成本低。
此制碱法首先由氨气、水、二氧化碳反应生成碳酸氢铵,再与氯化钠反应得到碳酸氢钠和氯化铵,碳酸氢钠加热分解即得苏打碳酸钠。
而索尔维法也俗称氨法制碱,特点之一是连续生产,整个工艺流程中所有的机器设备,节节相连,形成一个完整的系统。全过程有七个主要部分,生产只有在七个部分都正常运转的情况下才能进行。
如果有一个部分发生故障,平衡失去控制,生产就会受到严重影响,甚至会发生事故。因此,采用这种流程要求有高超的技术和严密的管理。
国内不是没想着采用该办法改变制碱行业,甚至不惜花费数万美金去购买配方。
可拿到配方后发现这东西并不是万能的,对盐的需求太大了,是制碱的主要原料。
纯碱与废料氯化钙的比例为1∶1,就是说,每生产出一吨纯碱,同时就有一吨废液氯化钙产生。
我国盐在经营上的特点是:盐价贱如沙土,盐税高昂惊人。以塘沽为例,海盐每担仅2角,但盐税为3元一担,成本昂贵,一般工厂根本无法承受得起。
而目前解决该问题的唯一办法,那就是提前把侯氏制碱法给搬出来。
说干就干,程诺赶紧安排李老三前去购买或定制化学器皿,自己则去购买一些化学制剂。
说起来侯德榜先生正是因为受到范旭东的邀请,毅然决然从美国留学回来,加入永利制碱公司,几经波折之后发明了侯氏制碱法。
如今侯德榜还在美国念书,程诺已经有了这方面的想法并实施,想来他心中还有几分愧疚。
不过事情紧急,提前拿出来用来发展国内化工业,从宏观角度看,利大于弊。
至于个人方面,留作程诺后续补偿了。
而且侯氏制碱法刚创造出来时,赶上日本侵占了印度支那各国,还封锁了进入四川的港口,永利碱厂的建设也被迫停止,侯氏制碱法因此而沉睡在保险柜里达六年之久。
这么久的日子,足够国内工业实力迈上几个新台阶了。
作为初中化学知识,这点东西自然难不倒程诺。
“nh3+nacl+ahh4cl”
在将化学方程式誊写出来后,他就开始摸索制碱流程。
将含盐母液加氨送进碳化塔,通入二氧化碳,产生碳酸氢钠结晶,过滤后将母液降温,加盐析出氯化铵,母液再吸氢送进碳化塔,如此连续循环操作,得到纯碱和氯化铵两种产品。
而二氧化碳程诺也早就规划,就是同时造一个合成氨厂,将原本是废气的二氧化碳给成功利用起来,能极大地缩减生产成本。
不仅免除了索尔维法制碱剩余废液氯化钙的麻烦,同时还得到氯化铵这种农用化肥产品。
符合程诺发展三农的初心。
要知道这个年代的肥料普遍以硫酸铔为主,这玩意虽然能显着增肥,提高粮食产量,可实际上对环境的危害特别大,增加土壤酸性,破坏土壤团粒结构,易发生病虫害等,长远来看弊大于利。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侯氏制碱法都远远优于索尔维法,还能将酸碱化工业结合在一起,完美搭配。
看着白花花的碱面,李老三啧啧称奇:“先生您是不是会道法啊,怎么这用一点,那用一点,竟然把碱面子给做出来了,您也太厉害了吧。”
程诺带着一丝得意之色:“想学吗?”
李老三慌忙点头:“想学想学,俺老李想学。”
程诺上去就把抄好的方程式扔过来,笑眯眯道:“什么时候把这东西看会了,你也就学会了。”
原本程诺只是想借着这个方法,让李老三多学学别的知识,没想到正因为看不懂,反而把他给带歪了。
“先生,这就是您施法的符吗?传给我真的没关系吗?”
程诺当即就被气得直接扶着脑门,将化学方程式拿过来,摆手让对方离开:“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哎,那先生您忙!”
“回来,刚才你过来干啥来着?”
“哦哦,差点忘了,那个范旭东范先生托人过来,说是下午亲自过来拜访先生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