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的脸色阴晴不定，看着周围议论纷纷的村民，狠狠地瞪了一眼黎战。

倒在地上的黎战，更是一脸颓然。他没想到，他和洛叶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似乎不想再让人看笑话，村长领着族老回到宗祠里，洛叶也被黎江叫了回去。

宗祠的大门重新关上，那些吵闹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众人又回到长桌上，只是那黎战却不敢再坐下，而是低头侧立在一旁。

洛叶这时才出声道：“村长，现在是否可以考虑我的意见。”

村长沉声说道：“祈雨降雷仪式，还得继续。”

眼见洛叶又想站起，村长连忙按下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洛老师，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能力。而是太祖给的指示，我不得不遵守。

“但是，我也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什么办法？”洛叶皱着眉头问道。

“祈雨降雷仪式是让太祖显灵同山魈交涉，重新订立契约。仪式会在三天之后举行，之后距离送子会还有十三天。”

村长身体向后靠着椅背，慢悠悠地说道：“只要洛老师可以在这十三天内，将山魈杀死，那童子自然也就无需上贡。

“如果洛老师觉得做不到，那我们就按照太祖的意志延续下去即可。”

洛叶明白自己是无法说服他们，村里的这些族老对于山魈的恐惧根深蒂固，难以拔除。

权宜之计，就是各退一步，硬着头皮接受这个解决方案。就算在这期间没法杀死山魈，最后的送子会他也去会阻止。

“好，我接受。”洛叶思索一番之后，答应下来。

村长见终于让洛叶这个刺头同意后，便开始讲解祈雨降雷仪式的流程。

仪式的地点是山魈灭族的遗址旁，位于祖屋之上，就快接近山顶。山魈的洞穴就在不远处，洞口已经被封上。

如今在洞口之前，长出一颗参天的祖灵树，据传是五百年前太祖黎一山种下，希望通过这树木精华吸收山魈的怨气。

最终的仪式就在这祖灵树下举行。这三天，村内的青壮年会提前在树下搭建祭坛，而村里每家每户都得准备好祭祀的食物。

届时，还需要全村年龄未满10周岁的孩童到场，剪去三寸头发，与祖灵树的嫩枝放入一个大碗，然后通过村长燃烧通灵符咒，召唤太祖魂灵。

至于洛叶，则需要同村中猎户组成的护卫队一起，防止意外发生，保护孩童的安全。

村长表示，只要太祖魂灵出现，就可与山魈订立契约。但山魈也许会在中途破坏仪式，那之前所有的准备都将付诸流水。

说到这，村长看了一眼洛叶，表示如果洛叶想要杀死山魈，这也是他的一个机会。

如果他没有把握，也要保障仪式不得被山魈破坏。

洛叶敷衍地点点头，他的心思并不在此，从村长的态度来看，完全没有正面对抗山魈的想法。

唯一的线索，只能求助于珍婆婆。

散会之后，洛叶来到珍婆婆的古宅。

因为在村民眼里，珍婆婆已经疯了，就算如此重要需要全村族老参与的会议，也没有邀请她。

珍婆婆打开大门，洛叶熟门熟路的走了进去。

“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我记得你昨天刚来过。”珍婆婆依旧是那副没好气的态度。

“婆婆，村里要办祈雨降雷仪式，如果这仪式成了，就会与山魈重新订立契约，今年的送子会将会如期举行。”洛叶开门见山的说道。

“祈雨降雷仪式？”珍婆婆对此一无所知。

洛叶连忙将村长在会议上说的，重新复述一遍给珍婆婆。

“小孩的头发加上祖灵树的木枝……”听他说完，珍婆婆喃喃自语道。

“婆婆、婆婆？”看着珍婆婆发愣，洛叶出声提醒。

珍婆婆还是未理洛叶，开始在院中慢慢踱步。

突然，她似乎想起什么，大笑道：“好啊，好啊，你这是快成了，看来我也得加快进度了。”

“谁快成了？”洛叶疑惑道。

“小子，婆婆我快没时间了。”珍婆婆凌厉地眼神看向他。

接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止住了洛叶的嘴。

“祈雨降雷仪式，我会去参加。到时候，发生什么都不要惊讶。你只要记得，山魈一定会出现，这可是你杀死它的唯一机会，记住了吗？”

洛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珍婆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疲惫地说道：“好了，你走吧，最近几天也不用过来，我有些事情需要忙。”

临走前，珍婆婆最后叮嘱一句：记住，不要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

——————————————

这三天，全村人都在宰鸡杀猪，准备仪式的祭品。

洛叶在小学宿舍里，也能听到家畜临死前的哀嚎，整个村子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黎江在祈雨降雷仪式的前一天，突然邀请洛叶去家中坐坐。

他的家位于村中心，三层的小木屋，大敞的门庭。

洛叶上了二楼，看到黎江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抽着旱烟。

“来啦。”黎江听到脚步，放下烟杆，招呼洛叶过去，顺手给他搬来一个小板凳。

洛叶没说话，他对于黎江之前在村会上默不作声的态度很不满，但他还是坐下了。

这板凳低矮，坐着并不舒服。

“你看这兔肉干，真是香咧。”为了缓解尴尬，黎江指着二楼阳台上晾晒的肉干说道。

“黎叔找我来，不是为了教我这么一个外人，怎么晒肉干的吧。”

“咳、咳咳。”似乎被旱烟呛到，黎江咳嗽两声，接着扬起声说道：

“你是小岙的老师，这段时间多亏你的照顾，都没好好招呼你来家里坐坐。”

说到这，洛叶更来气，语气有些冲的说道：“黎叔，我只是小岙的老师，你才是他的爸爸，你的心思更应该放在他身上。”

“是是，我是他的爸爸。”黎江的语气又沉了下去，“我也知道，我不配做他的爸爸。”

“黎叔，我看得出来，你很爱两个孩子。可你为什么不肯为了他们，跟村长说出你的想法。就算杀不死山魈，你们还可以走。离开哀岭村，去外面的世界。”洛叶说道。

黎江吐出一口烟圈，摇了摇头道：“走？去哪里？洛老师，我们生的根在这，我们死的坟在这，就这么不管这个村子，一走了之吗？”

“你的根，你的坟，比黎岙的命重要吗？如果黎岙死了，这些还有意义吗？”洛叶很难理解他的想法。

“洛老师，我们不像你，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个村里，但我们世世代代都活在这。”黎江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村，活着的每个人，都欠着至少一条命。”

他同洛叶说起往事，在他还年幼的时候，轮上送子会，跟他同龄的就有两个被送上月影岩。他当时很庆幸，觉得自己逃过一劫。

但后来每一次经过那两家人的门前，都会看到他们的父母以泪洗面，像是失了魂一般。

懂事后，他觉得对不起那两家人，便像亲儿子一般去照顾那两人的父母，成日嘘寒问暖，添衣送食。

可没用，那种破碎的情感是没法弥补的，那两人的父母最后还是郁郁而终。

他也明白，村里其实每个人都欠下一个还不了的人命债，只有接受村里的传统，进入这个循环，你才能获得救赎。

这就是最公平的事，没法抱怨。任何一个试图逃离循环的人，都是对全村人的背叛。

所以，就算百年前与山魈订立契约后，平常时候山魈已经很少再扮人从村里拐走孩童。但不让笑的禁忌还是流传下来，因为活下来的人没资格笑。

洛叶沉默了，这也许是黎江的理由，但不可能是他的理由。

最后，洛叶只能给出他自己的答案：“黎叔，我只知道人一旦认命，那就没有出路。如果我的结局也是死，那我宁愿和命运同归于尽。”

说罢，洛叶拍了拍黎江愈发佝偻的肩，默默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