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望着史老太君,眼神略略有些茫然,却很神奇地没有升起厌烦。
这种话题按照他过往的性格是半点听下去的兴致也没有的,只是也不知道是今天孙绍祖这事儿也算牵扯到了他本人,还是贾母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的神情震慑了他,贾宝玉竟乖乖地坐在贾母身旁听着她说话。
贾母神色肃穆,朝贾宝玉也朝荣禧堂里的众人说道:“那孙家我也记得,大同的守备,当年与我们家也是常有来往的,没想到晚辈竟如此不堪。
宝玉你想想,这样的人若是没了个下文,外头的人怎么看我们?
贾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林丫头、迎丫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特别是迎丫头,眼看着没几年就得出阁了,出了这么一桩子事情,那些家声良好的人家会如何待?出嫁之后又得受多少的冷言冷语?”
“那人确实可恨!”
听着听着,贾宝玉脸色渐渐变了,想起那孙绍祖的德性,他恨恨地骂了一句。
贾兰看着凤凰蛋,眼睛眨了眨。
看来孙绍祖这厮确实是让贾宝玉气极了。
往昔说起这些家族门楣的事情,凤凰蛋都十分反感,更不要说提起出阁、议婚之类的事情,他不大喊一句让黛玉三春等人都不要嫁人一辈子呆在大观园里陪着他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孙绍祖,感谢你,希望你在里面的日子过得开心。】
想到这里,贾兰不得不在心里默默地为在天牢里的某人点赞,孙绍祖被贾兰顺手就送进了绣衣卫大牢,罪名为恶言凌曰,骂秽言,又因毁骂公侯之女,罪加两等。
见贾宝玉这会儿居然不抗拒,贾母连道了几声好,轻抚宝玉后背喃喃说道:“算算日子,你也快十七了,也是时候好生去物色一位人儿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怔,纷纷把目光投向王夫人。
连贾兰也不觉哑然,今日自己在赛场上击杖奔驰,老太太在府里也是步步进击,居然堂而皇之地把贾宝玉的婚事抛了出来。
他注意到王夫人脸上那浅浅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慎重。
说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可贾兰却知道在宝玉的婚事上,老太太事实拥有着远超越贾政夫妻二人的话语权。
荣国府是少子当家,袭爵的长子贾赦反倒隐居幕后,作为嫡脉的贾琏虽也管着事,经受了大量的银子,可在府里的话语权竟连凤姐也比不上。
与之相反,作为二房的贾政在外为官,王夫人名义上管着家,嫡长孙贾珠虽早死,却在功课上进展不错考中秀才,贾宝玉得了一家子的厚爱,到后面贾兰崛起,明眼人都看出贾政这一脉比贾赦一脉要强。
然而再怎么强也比不过贾母。
便是贾政教子,也不敢忤逆老太太,只因贾母本人处在了整个儒家礼教的核心顶端。
礼。
夫礼,辨贵贱,序亲疏。
无论贵贱还是亲疏,作为先荣国贾代善的结发妻子,一品国公夫人,史老太君都处在整个家族的顶端。
老太太的地位是实实在在的,她的权力虚虚实实,但在众人看来,多数是实的。
你道凤姐这种势利的人,为何整日里围着贾母打转?
或许老太太平日里是不甚管事,或许你也可以说她是个好于享乐的,可你不能否认,老太太的存在无论是对贾赦一脉还是贾政一脉,都是极大的威慑。
在贾宝玉的婚事上,一旦贾母下定决心,贾政是绝对不会表示反对的。
是的,在荣国府,贾母才是最能作主的那个。
她不开口,万世都好商量,一旦她开口了,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
最开始的时候贾兰为什么想要逃离,便是因为这样大的家族,不是三两个人能扭转过来的。
无论是管着家的凤姐,还是之后在大观园里想要有所作为的探春,都失败了。
贾府就是一座大染缸,富丽堂皇,又死气沉沉。
若非果断外出求学,与之保持一定距离,贾兰小小年纪的想要在一众长辈的荣国府里争夺话语权,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某种程度上,贾兰还是选择避开这个漩涡中心。
在贾兰看来,贾宝玉的婚事一拖再拖,不过是贾母与贾政各有想法,但又不由自主在某个点上一拍即合的结果。
因为无论是贾母还是贾政,都想宝玉晚些议婚。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老太太生出了兴致,居然提起了贾宝玉的婚事,要知道便是原着里张老道亲自开口,甚至抛出了元春的名头与贾母提起宝玉婚事,她都不接茬。
不过,贾母只是吊起众人胃口,却也没有再往下说什么。
众人聚了一番,一直聊到夜里。
“兰哥儿慢走。”鸳鸯一路把贾兰与李纨送出了小院,脆声道别。
今日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大不相同了,稳重如她也不禁有些心情起伏,看向家的目光都有些躲闪。
李纨笑着挽起鸳鸯的手与她说了些话。
“鸳鸯姐姐尽管放心,我那儿什么杂事都没有,干净得很,想来也不会让你费多少心思。”
怕鸳鸯多想,李纨道:“是这样的,这孩儿往常在我院子里也是整日的看书,劳烦你看着他别让他用功太过了。”
“兰哥儿力学不倦,大家都知道的……”鸳鸯赞了一句,随后话锋一转:“但既然是老太太的吩咐,兰哥儿手里的庄子田产什么的,我还是得……”
说到这里,鸳鸯借着院墙上灯笼透出的烛光小心地打量了李纨贾兰的脸色。
李纨呵呵一笑:“这自是应当的,不过这田产什么的都在这孩子手上管着,说是读书不能只读死书,要知行合一,读书之余也要注重什么‘实践’的,我就随他折腾去了
你要看这些东西都得找他。”指了指贾兰。
贾兰也呵呵一笑,但在鸳鸯眼里贾兰的笑容之下貌似多了几分调笑的味道。
正愣神间,却听贾兰道:“那恐怕鸳鸯姐姐得看上一段时间……”
鸳鸯眨眨眼,心想不过是些许田亩账册,料想也不会难倒我吧?
于是她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把最好的状态拿出来。
没成想到,第二天,看着摆满一整张桌子的账册,鸳鸯彻底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