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贾兰一副从容不迫的神色,王琼心中冷哼一声,眼里寒光闪耀。
都这个时候了,还装镇静?罢了……总归只是个孩童,要怪就怪你少年成名,而且生在了武勋之家。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
贾兰马上察觉到了王琼对自己的恶意。
虽然对王琼的敌意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可贾兰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他当即抬手指着王琼腰间。
“年兄这就没意思了。”
王琼贾兰还想装出一副风轻云淡,心中怒气越演越烈,正要开口,却见贾兰朝自己朝自己淡淡一笑。
这份淡然让王琼心中突然一阵悸动。
仿佛眼前的人大变了个模样。
等他定下神再看向贾兰双眼,看到的却是一片流动而深邃的海,闪烁着的金波正冲击着他的眼光。
王琼只感到一种天地倒悬,心中越发害怕,等他拼尽力气将意识抽离,映入眼中的还是贾兰那张自己笑着的脸。
惊魂未定的他看着贾兰缓缓抬高的手,就这样径直指向自己:“鹿角图腾,年兄这东西来历可不简单啊……”
略带些调侃语气的话再次冲击了王琼的心神,令其哑口不能言。
怎么会,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贾兰却没有选择穷追猛打,只略微扬起声调问:“不知年兄可是太原王氏出身?”
王琼一怔,点头道:“在下出身太原王氏晋阳支……”
“失敬失敬!”贾兰笑着拱了拱手。
“难怪,原来太原王氏……”众人一阵恍然,交头接耳道。
家族这张名片看似很虚无,但有的时候就是这么有用。
如果你问三晋大地以哪个家族为尊,那毫无疑问太原王氏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流。
太原王氏的生命力之旺盛是所有氏族中罕见的,历朝历代都名人辈出,即使到了前明,也还是涌现了许多名家。
其中最着名的当属封“先儒”,奉祀孔庙东庑第五十八位的阳明先生,另外传说是“兰陵笑笑生”本人的王世贞也是太原王氏。
时至今日,太原王氏依旧人才辈出,活跃在各个阶层。
这里提一句,贾兰舅公王子腾的金陵王氏并非出自太原王氏,传说王家之祖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刚出生时就因饥荒失去双亲,是被好心人养大的,便直接随其姓王。
反而是贾兰座师盛宏的岳父,先太子太师王公乃是琅琊王氏,与太原王氏为兄弟家族。
贾兰的恭维让王琼心里有些别扭,但更多的是一种惊魂过后的后怕。
两人一番对视,贾兰眼中的笑意让王琼松了一口气,冷静下来的他强作镇定与贾兰寒暄了一番,而后话锋一转,大方地承认自己家中的确也参与了一些与草原的贸易。
蒙元各部散处漠北,人不耕织地无他产,锅釜衣增之具,咸仰给中国,特别近年天气极寒,毡裘不奈夏热,段布难得。
三晋商人得近便之利,就近就可以出口生活物资以换取草原上的马匹、牛羊以及各式毛皮。
王琼解释,为了帮补家用,多少也牵扯了一点买卖,他也是因此观察到九边沿线的通商之利才得以堪堪渡过去年的寒冬。
所以说,与其强行闭关开战,不如进一步密切与草原上部落的商业来往,以中土之物产与草原部落结交以达到绥靖地方的目的。
包括贾兰在内大部分的人都对此表示理解与同意,因为这正是自前明以来执行多年又行之有效的政策,不但可以实现边关的和平,还能通过互相贸易培养一部分亲近朝廷的部落。
如这次的僧格汗南下,便是相关亲近的部落给朝廷提供的消息,所以王子腾才能提起作出一定的准备,哪怕伤亡巨大,可终归是成功逼退敌人。
贾兰笑了笑,也不点破,只道:“年兄如此行事,确实称得上是‘知行合一’了!”
王琼闻言,晒笑一声,默默回到座位。
像他这样以程朱理学为信仰的人,被贾兰用阳明心学来称赞,比直接打脸也好不了多少。
只不过慑于方才贾兰所言,王琼只得默不作声。
坐下后的他偷偷地摸了摸颈脖子上的玉佩,望着贾兰的目光很是茫然。
可怕,他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此玉佩的底细……】
这就是一块普通玉佩。
乍看之下这块玉平平无奇,最多是造型古朴,似是古物,但眼尖的贾兰一眼就瞧出了这玉佩上雕刻的是白鹿图案。
苍狼与白鹿正是蒙古人最重要的两个图腾,《蒙元秘史开篇就明说了:“成吉思汗的根祖是苍天降生的孛儿帖赤那苍色的狼和他的妻子豁埃马阑勒惨白色的鹿,他们渡腾汲思水来到位于斡难河源头的不儿罕山,生有一个儿子叫巴塔赤罕。”
斡难河、不儿罕山俱是草原人心中的圣地,而苍狼白鹿则成为草原上最重要的图腾。
王琼玉佩的形制一点都不像中土
之物,贾兰大胆推测,这玉佩定然是某种信物,作为与特定部落交易时身份识别的凭证。
能给出这样一个玉佩的定然不是什么小部落。
而能够参与这种贸易的王琼,也定然不会是仅仅家产田亩数百的人。
他不但参与了西口贸易,还肯定是其中核心的人物。
三晋商人自前明末名声就一直毁誉参半。
八大皇商了解一下。
但抛开历史不说,三晋商人在西口贸易一事上却有其独特见解与经验,纵然对其观感极差,高皇帝并没有赶尽杀绝,反而选拔了一批当地的商人吸收进皇家的内务府之中。
这些三晋商人承担了和从前八大皇商类似的功能,就是为九边沿线提供各种物资。
不过,贾兰对王琼本就无意穷追下去,该说的他也是点到为止。
而且他觉得,真深究下去一个不好恐怕还会把自己给陷进去。
谁知道王琼的背后是不是内务府。
的确,也只有内务府这种庞然大物才有底气向天子提出建议,暂缓动兵。
修竹阁内,感觉气氛大为缓和的长柏以及明兰,还有远处的罗十一娘都暗自替贾兰松了一口气。
在他们眼里,贾兰显然已经彻底扳回了局面。
特别是长柏,王琼方才一阵变色他看得一清二楚,看见贾兰没有穷追不舍也让长柏更加心安。
此时的贾兰朝王琼笑了笑,虽说他对王琼的针对并不以为然,但有一项,他觉得还是应该当面说清楚。
“方才王兄说的一番话,有一点我不太苟同。”
贾兰用他那略显得还有些稚嫩的声音说道:“国之所以安危者,莫要于兵。故诛暴国必以兵,禁辟民必以刑。然则兵者外以诛暴,内以禁邪。故兵者尊主安国之经也,不可废也。
然民为国基,谷为民命。古善用兵者,必先屯粮。
观乎天台先生之为政,以实九边为第一要务,如何实之?田政也。
国朝生齿日繁,地少而民多,九边水土不丰,又尤甚之,天台先生数次奉旨巡边,皆以核查军户田亩为第一要务。
九边等地,多有上官侵占军户田地之事,盖执法之臣,将以纠奸绳恶,以肃中外,以正纲纪。
如此方能使三军服威,士卒用命,边关无虞也。”
贾兰委婉地反驳了王琼对李玄着穷兵黩武的指责,最后说道:“百姓苦,边关的将士更苦,便是今日正逢元宵佳节,你我共聚一堂,可街上巡逻守夜的士卒们,冒着严寒,又何尝不苦?边关上冒着严寒御边的将士们,又何尝不苦?
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对于边关的将士而言,他们的故乡还是边关。
众生皆苦,没有人会被命运格外的眷顾,你觉得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