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谦虚道:“大贤不敢当。东方的文明非常伟大,特别是非常注重对文化的记录与保存,留下了灿烂辉煌的宝藏,很难想像这样的技术居然出现在数百年乃至千年以前……”他对中土文明赞不绝口,但随后也道:“但我发现东方的科学太过于注重记录与观察,过于抽象,甚至试图抽象出一个终极真理涵盖万事万物的运行规律,而过于抽象的理论又导致细节的缺乏,以致我总有种怪异的感觉,东方的科学仿佛一直游走在文明与神秘的边缘。”
贾兰听了微微颔首,不得不说作为旁观者,查理的看法确实有他的道理。
而且他很委婉,并没有点出其中涉及到中土文明最深处的一点。
中土并非没有科学,但科学在中土一直很难得以健康地发展。与西方相比,中土的学者更喜欢去研究人性,经历了百家争鸣最后儒家胜出,凭着宗法、礼乐制度,成为荣登庙堂的官学。导致在百姓的潜意识里无不热衷于“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当官光宗耀祖,做官响赫乡里,唯有权力,才能最大地满足人们内心的虚荣和脸面情结。
可恰恰唯有破除对权威的迷信和盲从,拥有敢于质疑前人的好奇心才是孕育科学的土壤。
先贤费尽心思给后人留下了一个极为稳定的社会结构,可恰恰也是这样结构到最后反而成为了发展的阻挠,因为这个极为稳定的结构,足以扼杀了一切的意外,历史证明了,哪怕是神州沉沦,凭着这种极为稳固的文化结构,也能保住炎黄的传承。
所以,我们的传统文化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而这也是贾兰决意让查理教授助手以准备开班授课的原因,他希望能够点燃一缕火种,让科学之光也能照耀东方的世界。
事实证明,查理确实是一位全才。
有了风车这个思路,大方向虽然没有变化,但很多的细节贾兰都要重新规划,只可惜时间不凑巧,马上贾兰就得参加今科会试,无法亲自去勘探,于是只能拜托查理。
“风车这种方法是我提出来的,自然应该由我去。”查理并没有推脱,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就这样趴在在地图上这边画一下,那边画一下地商量着。
有了风车,把湖泊里的水抽干就不再是费时费力的困难事情,这样一来,把水抽往哪里就是个问题了,贾兰可是深知妄图改变自然的人类最终都会吃到自信的苦果,所以他打算在两个庄子之间修建起一道综合的河道工程。
束水,形成主河道,同时修筑一道缕堤固定河床主槽以提高流经此处永定河水的流速,在缕堤之外一定距离处加筑一道遥堤,以防缕堤溃泄引发洪水,同时还可以起到束水归槽的作用,再配以格堤、月堤,最后以防万一再开挖一个人工湖用作泄洪,并且将庄子建在地势最高处,如此形成一个多级防护的体系。
束水攻沙乃是前明潘季驯提出的治理黄河之法,认为黄河泛滥的主要原因是泥沙淤积,要治理黄河就要变更此前分流泄洪的思路,堵上黄河分流的水,将其汇集到干流中,以提高河水流速,从而对泥沙进行冲刷解决泥沙淤积的问题。
河间庄子处于永定河水系下游,而永定河在民间也被百姓称为小黄河,传说元大都修建时有孽龙作怪,太师刘秉忠给大都设计了一个“哪吒镇龙”局,有人说这孽龙其实就是永定河。
贾兰结合自己看过的治水书籍,以及查理的西方经验,渐渐完善了两处庄子的设计。
庄子的中心处是一座四角楼,肩负仓储,以及最后的防卫作用,其余民居则沿着四角楼四周星罗密布,以河渠隔开,形成一个聚落。
“好美的庄子。”贾蔷低声地赞了一句,抬头看着贾兰:“不过兰哥儿,你这图还是缺了些东西。”
贾兰讶道:“缺了什么?”
“缺了名字!”贾蔷拍拍手,笑道。
“哦……”贾兰一阵恍然,也跟着笑了起来:“确实是缺了个名字,不如……”略一沉吟,朝二人道:“这个庄子就叫洛庄吧?”
“洛庄?”查理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难、难道?”
“没错!”笑着朝他点头:“大洛庄,小洛庄,这是用你的名字起的庄子,你不喜欢?”
查理涨红了脸,连连摆手:“怎么会!只、只是用我的名字来取名,这不太合适吧?这种事可是贵族的特权。”
想不到倜傥不羁的查理居然因此红了脸,贾兰哈哈大笑起来:“这有什么问题的,我甚至可以把这两个庄子都过户到你的名下,让你成为这两个庄子名正言顺的主人,除了无法给你封爵位,以后你也可以理直气壮地称自己是‘来自洛庄的查理’了!”
“不、不用如此!”一听贾兰要把两处庄子都赠给他,查理连连摇头,很是坚决地婉拒:“没有不用付出的收获,公子这份礼物太过贵重,我不能收下。”
贾兰便道:“那便先改个名字,等你试验出来的产品大卖,我给你分红,你自个儿去置办产业好了。稍后我就让人立下字据,只是限于你外国人的身份,你的产
业暂时由我代持。”
他是真的重视人才,像查理这种科学家,纵是以千金延揽也不为过,他可不是海那边岛上某位吝啬鬼,只给区区250石的俸禄。
查理摸了摸脑袋,嘿嘿地笑了笑,没有再作推辞。
科学家也得过日子,若非为生活所迫,他也不会去当雇佣兵,导致最后战败被俘。
要不是这个东方国度对外国人充满芥蒂,以及为了帮助赫德拉姆完成使命,查理他还真想留在这里,到处走走,到处看看,在他眼里,这是一处神奇的国度,壮丽的城市,精美的绣品,恢宏的运河,还有这里的首都,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巍峨城墙……
还有,贾兰此人。
查理保证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特别之人,学识渊博,对西方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十分熟悉,性格谦虚,不像查理故乡里的那些个教士,有种扭曲的狂热。
见贾兰如此重视洛庄,贾蔷心中一动,主动提出留下帮忙。
“南边有赵师爷在,我也是正好得空,反正下一批南下贸易的货物也还要好一段日子才能置办好,特别是茶叶,距离下一次的收成足足还要等上两个多月……”
见贾蔷愿意帮忙,贾兰欣然点头,让秦士和板儿都跟着帮忙,顺带也历练一下两人,他打算渐渐地让两人熟悉自己名下的产业,到时候自己就不用亲力亲为,只需要交待下去就好了。
三人又聊了一阵,贾蔷提起了在广南的赫德拉姆,说他一个人分身乏术,一边当着船长给贾兰训练海员,还要主持新船建造,忙得不可开交,让贾蔷给贾兰带话让他多派些人。
说完,贾蔷以目视查理,后者无奈地摊开双手:“造船这件事我是真的帮不上忙,倒是我们其中有一名同伴对于造船十分精通,他原来是一名造船工程师,和我们一同被卖到东方,赫德拉姆他急着到处航海,也是为了寻找这些同伴。”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但贾兰还是不由咂舌,这瑞典国王打的什么仗,连工程师这样的人才都征调上了战场,在他的记忆里,欧洲的战争似乎没有如此白热化吧,这已经是总体战了。
闻言查理也只能苦笑,解释道瑞典国微力薄,虽然号称北方雄狮,但其实全靠在战场上连绵的胜利这才勉强维持着大国的地位,实际上周围强敌环伺,哪怕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一路战斗下去,直到战败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