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查理讲述其所经历的欧陆战事,贾兰心里也有些戚戚焉,某种意义上瑞典和大海那边的岛国实在有些类似,想要国家富强,但光依靠国内又很难达到这个目标,恶劣的外部环境倒逼其只能优先发展军事技术走强军之路,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走上侵略扩张的道路。
幸亏瑞典是一个新兴国家,还没完全陷入殖民扩张之中,无论赫德拉姆还是查理,都不是殖民主义者。恰恰相反,他们都是反殖民主义的一份子,他们一行人被贩卖来到南洋,全是因为他们在近东地区卷入了和殖民者的某项纷争,运气不好的他们再一次失败,这才最终流落在南洋。
“虽说造船一事我无法帮忙,但却可以在别的方面提供一些辅助。”查理看着贾兰:“只是这恐怕需要得到公子你的允许。”
“哦,愿闻其详。”
查理的想法是发挥自己在化学上的长处,制造一批火枪支援赫德拉姆的船队,但来到中土后他也打听过,这个国家并不允许民间私自打造火器,所以只能求助贾兰。
事关火器,贾兰的确要慎重。
大夏律法规定:凡民间私有火筒、火炮之类应禁军器者,一件杖八十,每一件加一等,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有收长枪、腰刀、盔甲、药弩,并私造、私贩、私用军器者,俱治以重罪。
虽有律法规定,但在实际的执行上,大夏的官府和前朝一样很迷,甚至某些时候连皇帝也对这项律法也有些不以为然,太上皇嘉佑年间就曾经有御史上书要求严禁民间火器,太上皇阅后批复道:“朕思治天下之道,在政事之得失,于火器何与?所奏不许。”后来在实际的操作中虽然屡有反复,但官府逐渐形成了严查民间私铸大炮的底线,同时严禁鸟铳等火器的流通。但对沿海备倭,内陆偏僻之山民为了防虎防盗而持有的火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体现出朝廷首要看重的还是稳定,只要对地方稳定有利他们一般都会支持。
想了许久后,贾兰摇了摇头:“现在打造火枪并不是合适的时候。”
虽然不是不行,但这种事情还是犯忌讳的,没必要过早地牵扯进去。
最重要的是,北庄里也没有打造火器的工匠,查理懂一点技术但他的长处是在火药方面,对炼铁以及枪管的打造也不在行,还不如安心地经营洛庄,用玻璃与香皂的收益到濠镜的佛朗机人那儿购买枪械,毕竟赫德拉姆的船队现在也就两三百人的规模,满打满算需要的火枪也不过上百之数,濠镜的佛朗机工匠完全有足够的火枪提供。
濠镜城里有着佛朗机人的铸炮厂,不但能充实本地对红毛人的防御,满足远东佛朗机海军的需要,还能出口亚洲各国。佛朗机人凭着“火器外交”,不但大大地改善了与前明乃至之后大夏朝的关系,还与暹罗国王、婆罗洲上的部落民,甚至远至南亚次大陆上的王公,都和濠镜有贸易往来。
背靠着广南佛乡先进的冶铁业,濠镜的铸炮厂可以很容易地获得大量优质的生铁,而如果要在洛庄打造火器,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千头万绪之下查理恐怕也不会有足够的时间。
听了贾兰的解释,查理也表示认同。
“我这一去,若是有幸考中,恐怕就要入值翰林院学习,到时候恐怕一月也没个几天的空闲时间,洛庄的事情就拜托二位了。”
临别,贾兰朝两人拱了拱手,贾蔷与查理也郑重地朝贾兰点了点头。
“兰哥儿,我们会把好关的。”
大夏朝承明之旧制,会试由礼部主持,在元宵不久后的三月举行。
会试前数日,贾兰与梁咏、秦钟小聚了一次,距离上次三兄弟碰面又过了十天,梁咏仔细打量了贾兰一番,与秦钟相视一眼,笑着说道:“如今见到三弟你,我也就放心了。”
贾兰初闻此言略感诧异,待接触到秦钟的眼色后方才会意,两位兄长是担忧自己因为黛玉的身体而失了方寸。
“罪过罪过,让两位兄长忧心了,倒是两位兄长,同样值得庆贺……”贾兰笑着开口:“二位脸上那股迷惘已然消失不见了。”
“呵呵。”梁咏与秦钟同时一笑,但两者却又有些细微的不同,梁咏的笑意里绽放出一股久违的自信,而秦钟则明显带着一份释然。
看来,两人这些天也有了另一番际遇。
不待贾兰询问,梁咏便开口道:“多亏了秦世伯,不但与我触膝长谈,还勉励了我一番。”说完,他感激地朝秦钟看了一眼,“不仅如此,他还延请来一些科场上的前辈,与我传授科举的经验。”
秦钟听了连连摆手谦虚着。
原来是这样,贾兰暗自点头。
自前明时唐伯虎进京会试闹出了一番风波,本朝举子进京考试第一遵循的就是低调二字,如梁咏此前就坚持住在广南会馆,就是不想惹人注意。但低调归低调,有心人都知道他与贾兰、秦钟的关系,所以梁咏也就坦然地到秦家拜会。
知道的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人听到工部秦家的名号也不会作过多猜想,以为梁咏只是七拐八拐找
到关系。毕竟六部之中工部排名本就靠后,秦业这等年纪快到了致仕边缘的老工部,若是在地方还会怕上几分,但在会试这件事上,他能起到的作用也极为有限。
因为大夏朝历代皇帝对会试都十分重视,高祖皇帝深谙前明官员利用科举进行私下倾轧的乱象,虽限于精力地方乡试无法过多插手,但从会试开始,他就亲自下场。
“前明待士甚优,而权豪势要,每纳奔竞之人,夤缘阿附,辄窃仕禄。其怀材抱道者,耻与并进,甘隐山林而不出。风俗之弊,一至于此……会试乃天下人才之荟聚,朕将亲阅,第其高下。”
高皇帝认为人才难得而易失,天子就该尽天子之责,尽可能地选拔人才。
但同时一次会试将近五千份试卷,如果皇帝都要一一预览,恐怕得累死,于是高皇帝定下了一个成例,仿内阁票拟,选举子经义、策论第一篇并考官拟定之辞书写于票签,附本进呈御览。这样一来,会试的阅卷官们只能兢兢业业,因为他们不知道皇帝会不会看到自己批阅的试卷。
能被皇帝选拔为考官、提调的,都将被视为明日之星,事关自己官途,没有人敢赌这个概率。
国势虽然艰难,但大夏立国百年,无一代暗主!纵是太上皇嘉佑末有所懈怠,但仍旧十分重视会试,更让当时的太子,故义忠亲王亲自监督。
当今皇帝为何特意以入主神京百年的名义再开恩科,用意很多人都猜到了,施恩于下,收拢士子之心择其人才为用,如此,皇帝的各项主张方能推行下去。
所以这次会试,许多或多或少地受到告诫的士子也就绝了其余的心思,安心备考。
但旁人不晓得,贾兰却很清楚,这次的会试梁咏心里憋着一股气,秦业也看了出来,所以与其长谈,传授其考场之道,这些东西其实梁咏大多都清楚,也经历过,毕竟能考到会试的人都是“久经考验”的。
可有一项,众人都低估了秦业,他老人家虽然任职工部,且出身寒门,却也是诗书传家之族,学问深厚,这点从秦可卿身上贾兰就知道了,你道他为何学业猛进,连过数关夺得小三元的功名,除了黛玉这个顶级私教,在书院攻读时陪伴自己无数个夜晚的秦可卿,也是贾兰学问上的老师。
而梁咏也得秦业之助,补足了自己身上一块明显的短板——远在广南,对朝廷大政缺乏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