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润冧被说的浑身发抖,手指贾兰道:“此人既入我华夏,便当着我华夏衣冠,你看他的髡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样的道理都不懂,还敢来参与科考?岂不是有失斯文?”
“迂腐!”贾兰冷笑一声,嗤之以鼻:“此话虽出自《孝经,但曹兄却故意曲解其意,强行说理,敢问曹兄你可曾剪过指甲?”
“啊,这……”曹润冧与身后之人顿时面面相觑。
是啊,指甲是每个人都会剪的,那剪指甲的话岂不也是不孝?瞬间他们就陷入两难。
贾兰见状也不多说,只是回头朝微微怔住的叶广庭拱了拱手:“观兄台一身儒生穿着,特意留此发型恐怕是有所讲究吧?”
叶广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说道:“父亲让我髡发,乃是以诚守身,不忘旧恶也。”
“迂拙之见!”曹润冧骂了一句,可他眼珠子一转顿时想到什么,脱口就问:“敢问尊父姓甚名谁?”
“哈!”
贾兰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半声。
原本还想给曹润冧留些体面,没想到他居然自己踩了进去。
叶广庭看了看贾兰,见他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便顺着说道:“家父翰林院侍讲学士,国子监祭酒,叶氏讳克敦。”
“额……”曹润冧初时还想说什么,片刻过后他才反应过来,犹如被人掐住了喉咙那般,不只是他,连带着他身后那一众举子,听到叶广庭自报家门后表情都变得十分精彩。
居然是怪夫子,难怪!
怪夫子之二怪,髡发是也!
若是别人,曹润霖还能抬出圣人大义拿来训斥对方,可叶克敦留髡发却是得到太上皇金口承认的。
见曹润霖脸色一时涨成了猪肝色,贾兰连消带打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朝叶广庭连道失敬,又用崇敬的语气说道:“原来是叶学士的公子,记得太上皇曾言‘无愧于事,不如无愧于身。叶克敦不忘旧,可谓信也。’”
叶广庭拱了拱手:“确有其事,父亲也常以此教导与吾。”
贾兰看曹润冧脸色越发慌张,想了想还是给别人留几分面子,便朝他摊开手:“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祝曹兄此行鹏程万里,请吧……”
面对压力,曹润冧终究还是放下了架子顺着贾兰给出的台阶走了下来,不过临走时他恶狠狠地瞪了贾兰一眼。
“贾兰,你别以为自己可以得意很久,待会儿马上就有让你好看的!”
对方色厉内荏,可冒出来的这句却不得不让贾兰警惕,想着什么。
叶广庭回过头来,朝贾兰拱了拱手,淡淡地道:“倒是给贾解元惹下麻烦了。”
“叶兄不必客气。”贾兰回礼:“曹兄与我从前便有些龃龉……”
“哦。”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走近一看,贾兰发现叶广庭相貌确实与南北方汉人都不同,脸型稍稍狭长,宽眉眼距,无眉峰,卧蝉明显。
与此同时,叶广庭同样在悄然打量着贾兰,顿了顿后他开门见山地问:“贾解元缘何对我这个外族人出手相助?”他的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戒备。
听出对方那股淡淡的疏离,贾兰瞬间打消了与之客套的念头,同样直接回答道:“没什么,一则他与我从前有些小过节,二来我看你挺顺眼。”
“看我顺眼?”叶广庭大感意外,他心间转过好几种理由,却没料到居然会如此。
贾兰笑道:“从心所欲不踰矩,任何事要么不做,要么开开心心做,我觉得开心,所以就做了。”他并没有乱说,而是他的确看叶广庭顺眼,灵觉上的感觉很少出错的,确实如那位师兄所言,叶广庭武力出众,面对曹润冧再三挑衅他完全能以理服人,可他就是强忍着不出手,让贾兰有些另眼相看。
至于外族不外族的,贾兰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有哪个地方敢说这里全是好人?连后世圣人都说了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如曹润冧那般只看重出身的偏激和狭隘的价值观,最终也只会让自己变得偏激狭隘。
历史上多少的悲剧源自这种狭隘,实在值得深思。
叶广庭原本有些紧绷的神情渐渐舒缓,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但贾兰却带给他一种别样的感觉,潇洒自然而不拘束。
只听贾兰说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不容于天地的,人如此,民族也是如此,所谓华夷之辨,在我看来重在于辩、思,而不是漫无目的且出于无知的偏见。”
叶广庭脸上有些动容,拱了拱手,诚挚地道:“是我失礼了,祝愿解元郎蟾宫折桂。”
“也预祝叶兄金榜题名。”
说话点到即止,两人就此分别。
一场小风波后,时辰到了,随着一声炮响,贡院龙门大开,举子们开始入场。
顺天贡院足有上万考棚,前明时贡院考棚只以木板搭建,极容易着火,明英宗天顺年间就有过会试夜里失火烧死考生的事情,到了大夏朝索性在城东新修了一座大贡院,以
砖瓦筑成,彰显了天子对英才的重视态度,也让天下一睹新朝魄力。
但尽管如此,数十年的风霜之下,雨号、臭号等隔间仍旧在所难免。
贾兰面前的,便是一间臭号。
所谓臭号自然与夜来香有关,贡院里的考房都是一排排的,位于一排末尾的便是茅房,隔壁的便是臭号。虽然春闱天气尚未转暖,味道尚不至于浓烈,可往来之人仍旧掩鼻而行,且朝贾兰身上投来异样目光。
那带路的巡考兵丁显然认得贾兰,见解元郎面无表情地站在考号前沉默不语,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气场,顿时吓得有些瑟瑟发抖。
察觉到身边的异样,贾兰只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进那臭号之中朝身后巡考兵丁拱了拱手。
“有劳这位大哥了。”
那兵丁登时回过神来,看着一脸轻松的贾兰眼里闪过一丝敬佩,嘴唇微微一动,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朝贾兰拱了拱手,便落下门闩,转身离去。
坐在考房内,朝四处打量了一番后的贾兰暗自思量:“是曹润冧么?还是其他的人?算了……真是难为他们了,这样的点子也能想出来,反正总是有人要受罪罢了。”
这样的盘外招一贯为士林所不屑,若是让背后之人得逞那还就算了,可如果小手段出尽还是让贾兰考上,那无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至于能不能考上……
贾兰的眼里充满自信。
如今的他早就不是四年前刚穿越时那个整日里胆惊心战的贾兰了。
一样样地将考试用的东西从考蓝中拿出,笔、墨、砚,还有……他拿起放在最底下的一样物件,那是一对护膝,可以从脚尖一直套到大腿,类似后世的长筒袜。这是用一块毛绒织造而成,入手细软,揩面如丝帛滑腻,最让人注目的还是上面用彩色绒线绣出的一朵兰花。
傲娇的某人语气平淡地告诉贾兰不过是自己随意所作,可任谁只要看到那整整齐齐的绣工便可知再怎么“随意”没有几天功夫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虽然贾兰已经一再向黛玉表示自己身体倍儿棒,用不上护膝这些的,可黛玉显然半分都没有听进去,她在意的只是要凭借自己的实力将明兰与十一的护膝给比下去,哪怕十一娘那一手传承自仙绫阁的绝妙绣工,也不能让黛玉却步。
她,就是要争上一争!
“真是个小傻瓜……”贾兰捧着手里的护膝,嘴里喃喃自语地感叹道:“仙女一般的林黛玉一旦起了胜负心,和天底下的女子也没什么差别。”
忽听外边一声叫唤,锣声镗镗,贾兰瞬间收回目光。
会试,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