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这下可好看了,这曹家的公子哥惹谁不说,居然惹他……”
贾兰转头,认出了说话的是一位叠翠书院的举人前辈,于是拱手上前:“师兄似乎知道那狄族举子是何人,我却孤陋嘎闻未曾见过此人,不知可否告知?”
那人见是贾兰,忙回了一礼:“贾解元没有去过国子监自是不大清楚,其实这狄族举子乃是国子监祭酒叶克敦的公子叶广庭。”
叶克敦?
刚听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名字,贾兰差点没能反应过来,还是秦钟想起了什么在旁边提醒了一句,贾兰才恍然醒悟。
“叶克敦,便是那位人称怪夫子的?!”
举子点头笑道:“正是怪夫子。”
“竟是怪夫子!”听了那狄族举子的身份,不仅贾兰,连梁咏和秦钟都吃了一惊。
国子监祭酒叶克敦即便是在当下的中州士林之中也是一个传奇,他出身扈伦四部的叶赫部,论源流叶赫部乃是狄族最古老的部落之一,在贾兰后世的时间线之中,那位统治中土半个世纪的女人便是叶赫部出身。
不过她祖上其实源自蒙元土默特氏,后来入赘才加入的叶赫部,这也是异姓叶赫的由来。
说回叶克敦,他祖上虽然只是普通的马夫,可在建州灭掉叶赫时却幸运地逃过一劫,因为建州的方略只是灭叶赫上层,对普通的部民却放了一马,但作为战败的部落,叶赫部民常被建州颐指气使,视若奴仆。
若是在贾兰原来的时空,这种狗屁的歧视链随着狄族入关坐稳了天下,蛋糕被许多倍地被做大后的分赃阶段,由于被剥削的阶层大增,加上叶赫部和建州虽为仇敌却又世代联姻,所以叶赫部民也能吃上红利,成为人上人。
可这个时空,夏朝高皇帝领着四王八公一众麾下横空出世,兵峰势如破竹,狄族先是饮恨江南,紧接着又在中原鏖战中失利,随后再败于燕山之阳,狄族内部各部之间的盾急剧激化,如叶赫部这等被过分征召的此等部落开始出现反抗的情绪。
大夏朝征伐辽东时,叶克敦的曾祖驱使原本应该送往北狄军中的数十匹好马投靠夏军,因功授总旗,后积功转为镇抚官,到叶克敦这一代开始由武入文。叶克敦本人嘉佑九年顺天府乡试中式为时人触目,却在三年后的会试中落榜,他以王守仁所言“世以不第为耻,吾以不第动心为耻”自勉,回乡奋发攻读,在六年后通过会试,殿试高中二甲第一名,成为国朝有史以来排名最高的狄族进士。
狄族人成为二甲第一的传胪,不服的人自然大有其在,但苦读多年造就了叶克敦的真才实干,不但精通义理,还通晓汉、蒙、狄五种语言,翰林馆选评语上等,授编修,后被派往辽东抚慰李朝后人,调停其与南辰国的纠纷,嘉佑末年升侍讲,兼国子监博士,教授率性、修道二堂,因其精研理学,讲学又别开生面,名声斐然。再后来,原国子监祭酒致仕之后便由叶克敦担任祭酒一职,十多年来教导出了许多门生。
至于“怪夫子”这个称呼,主要也是源于叶克敦讲学的“别开生面”,他讲《尚书时,一上来就说:“此书我只读懂了一半。”讲课时常说“这个地方我不懂”,“请诸位参照注疏上各位先贤之言自行理解……”
其余各经,叶克敦也是秉着一贯的心态讲学。
他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此处我不知,或者哪位知的,或许可以屈尊讲授,如此学而知之,子曰:‘一也。’”
叶克敦在治学相当随和,随和得不靠谱,可也因为他的坦诚,一众学子为之折服,连太上皇也曾与人笑道:“叶克敦为学一点都不像个狄族人。”
后来,叶克敦担任国子监祭酒,每日早课都要读书讲史,须臾不得闲暇,对监生们严格要求,原本有些颓势的国子监在他管理下也兴旺起来。
这里提一句,大夏朝延续了前明书院的兴盛之风,并没有过多加以掣肘,以致地方讲学之风盛起,各间书院只要到礼部之下的儒学提举司报备通过,并接受从朝廷到地方学政定期的考核便可。书院之风盛行,官学则更多地可以将财力用以照顾贫寒学子。
如贾兰这等勋贵其实也可入读国子监,但和寒门子弟不同,勋官荫官入读国子监的,每月仍旧得缴纳一笔不菲的钱粮以补贴监中用度并且接受其管辖,官僚子弟一般都受不了如此严苛的管理,要么择书院就读,要么直接留在家中族学。贾兰也是如此,自童生开始就没有就读官府官学,一直到国子监,他都没有去。
师兄对贾兰道:“那位狄族举子正是叶祭酒的庶长子叶广庭,别看他一再退让,其实他原本是个脾气十分火爆的人,只是被其父给狠狠收拾过之后,那性子才收敛起来。”他说自己前次会试没有通过,因家中用度匮乏报名入读了国子监,这才了解到关于叶广庭的事情。
“叶广庭这家伙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可骨子里还是狄族人,力大无穷,连失控的马儿都能驯服,那曹家的公子,再来一百个在他眼前也不放在眼里。”师兄说完,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曹润冧不断挑衅着叶广庭
。
看着死死地握着拳头的叶广庭,贾兰展开灵觉,发现他的气场渐渐变得混乱和动荡,这是很典型的愤怒者气场。
而且却如叠翠的师兄所言,和被酒色腐蚀的曹润冧不同,叶广庭一身精气神充足的多。
别看他生的文弱,身形瘦削,身体里的能量可绝不能小觑。
站立片刻,思考过的贾兰终究还是迈开脚步,在一片诧异目光中走到叶广庭和曹润冧之间,隔开两人。
觉得自己占尽上风,此刻忽然被人拦住,曹润冧有些恼怒,可当他看清来人是贾兰后眼神登时咻的一变。
“曹兄,够了。”
一年多的时间,贾兰脸上稚气虽在却褪去了不少,眼眸中目光闪耀,透着一股神采。
曹润冧气势登时一滞。
“怎么?贾兰,你想多管闲事?”曹润冧深吸一口气,拔高声量,仿佛在贾兰面前只有声音才能带给他安全感,殊不知他那略略有些变调的声音反而更加暴露了他的内心,他身边察觉到这点的帮闲们俱是脸色一变,有胆小的更是后退了几步,毕竟能当上举人多少还是有些机灵的,巴结权贵是一回事,抢出头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贾兰晒笑:“曹兄,我想你也不会蠢到在礼部试前就在这贡院之中生事吧?”
曹润冧脸色微变,眼光略带犹豫地扫过叶广庭,心中有些退缩,嘴上却还是不肯退让:“难道你要替这外族人出头?”
叶广庭目光含怒,但贾兰的出现却让他有些意外,只紧抿着嘴。
“外族?”贾兰冷笑一声:“子曰:‘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再有,太史公曰:‘尧舜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驩兜于嵩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共工、三苗,神农氏之后;驩兜、鲧,高阳氏之后。
彼之远祖同为我炎黄之共祖,今有狄族之民受我华夏词章之沐浴,重回赤县,着汉服,讲汉语,尊圣人法度,曹兄为何偏以外族视之?”
“贾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