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心魔已除

当初她将一番思量掰开了揉碎了给顾元莲说得一清二楚，但顾元莲心意已决，又连连保证说自己会处理好。

那时她想自家女儿自幼也是请了宫中的嬷嬷悉心教导过的，性格也还算讨喜，也许会过得不错，谁知如今不过十来年，堂堂国公府嫡女，竟硬生生的活成了一块废物点心！

越氏越想越气，指着顾元莲骂道：“当年你是怎么给我保证的？如今你这幅死面样子我也懒得看，你自己死命折腾也就算了，我跟你父亲只当白养了你！你连累我的乖乖宝贝儿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卿儿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可怜我的心肝宝贝儿，才回来一日，就成了那般模样！”

“母亲！”

顾元莲霍然抬头，面上一片惊惧，颤声道：“卿儿她？卿儿她……果真还未醒来？”

那日见卿儿被戴氏踢了一脚晕死过去，心急之下她只记得自己咳了血，之后就人事不知了，刚刚醒来越氏就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向顾嬷嬷询问卿儿的消息。

越氏冷哼一声，斥道：“我还会骗你？卿儿在我们府上，你父亲、哥哥嫂子，两个大小侄儿，哪个不是如珠似宝地捧到手心里哄着，怎么到了这儿，就猪狗不如地被人欺负，过得连根草都不如！”

顾元莲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霍然掀开被子下了床，挣扎着就往外冲，卫氏和顾嬷嬷连忙把她拉住。

“你去干什么！去看卿儿吗？自己都是这般死样子，你去了卿儿就会好吗？有时候我真替卿儿可怜，有你这样的母亲，万事不管也就算了，出事了连个护佑的人都没有……”

“外祖母……呜呜……不要再说母亲了……”

齐蕊姝赶到沁澜院，抱春和得秋不敢阻拦，才进了屋子就听见越氏的骂声，跌跌撞撞地扑在越氏脚边，抱了她的腿哭嚎。

“是蕊姝吧？好孩子，你快起来，你如今也十二岁了，该替你妹妹撑起保护伞了，你母亲不顶事儿，你要护好你妹妹！”

越氏示意卫氏将齐蕊姝搀着站起来，又怜爱地将她鬓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柔声道：“好孩子！莫哭了！日后要擦亮眼睛，明辨忠奸，分清善恶，谁对你真好谁对你假好，你要心里有数，你妹妹还要你护着呢！”

又扭头看向顾嬷嬷，皱眉呵斥道：“妙梅！当年看你伶俐才让你跟了阿莲，如今看来倒是我眼瞎挑了个蠢材！这么大的事情，要不是从别处得了消息，我们府上竟被蒙在鼓里！”

顾嬷嬷听得面红耳赤，愧色满满地低下头，当年她只是一介孤儿，承蒙小姐赐了顾姓，又跟着来到长兴侯府，这些年她依着小姐不给安国公府报信，谁知却让小姐的日子过成了这般，连小主子也受了欺负！

越氏提点了顾嬷嬷，见她心有悔悟也就不再多言，又看了眼失魂落魄的顾元莲，狠下心最后说道：“你若还是这般要死要活，蕊卿和蕊姝我就求了你父亲接到我们府上养，省得哪天就被你们折腾没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屋里陷入了一片难熬的寂静，越氏和卫氏的身影已经拐过小径看不见了，齐蕊姝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元莲，却见原本死气沉沉的人儿，突然像是有了光彩一般。

心下似有所悟，外祖母，是在变着法子提点母亲呢！

……

护国寺在京郊，骑着快马过去少说也得一个时辰，若是乘了马车那就得两个时辰，是以午时将至，等得望眼欲穿的众人才见一大早就出门的大老爷齐敏仁请着一位圆脸的白眉老和尚进了荣庆院。

“空莲大师……”

齐金堂带着众人一涌而出，争先恐后地向空莲大师见礼，作为神京城里首屈一指的佛法大师，空莲谈经说法，精妙无双，故而在京城中深受爱戴，名声绝佳。

空莲大师看着很是慈眉善目，因着救人心切，微微回了礼后就吩咐将荣庆堂中的闲杂人等清理出去，只带了齐敏洲进了抱厦，其他人都候在廊下。

见了齐蕊卿的模样，即使阅尽世间百态，看尽凡事红尘的空莲也忍不住微微心惊，实在是齐蕊卿年纪轻轻，却散发出一种令人难受的尘归尘、土归土的迟暮感。

仿佛静静躺在那里的不是一个韶光正盛、年华大好的少女，反而是一位阅尽沧桑、叶落归尘的老人似的。

细细密密的木密香，带着丝丝甘香，氤氲了整间屋子，空莲合掌悲悯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即低眉敛目，低低的梵音在屋中的角角落落织起了一道佛法大网。

齐蕊卿只觉周身包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弥天满地的劲风裹挟着无知的恐惧不断地侵入骨髓，让她遍体生寒。

突然，远方燃起了一团光亮，齐蕊卿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奔去，光亮越燃越大，渐渐向四周扩散，一步步驱逐着黑暗。

光亮之中，首先浮现出一个身着淡粉色桃花烟笼百褶裙的妙龄少女，少女莹白的面庞陡然变得青紫，接着出现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妇人的口中吐出一股鲜血的洪流。

齐蕊卿满面惊骇地跑上前去，心仿佛被霍然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这些让她半生挣扎苦海、难以救赎的场景，如尖刀一般凌迟着全身。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触摸，少女和妇人的可怖面容如镜花水月般一晃而逝，光亮中出现了一个满面醉容、踉踉跄跄的潦倒身影……

齐蕊卿捂住嘴，泪水如决堤之水般倾泻而下，姐姐、母亲、父亲……不要走！不要留下她一个人！

她着急地上前想要拉住那个身影，但到底事与愿违，眨眼之间又是物过景移，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儒雅中年人缓缓走近，盯着她的眼睛重复说着“活下去、活下去……”

“裴先生？”

齐蕊卿呆呆地看着当年救她于水火、教她琴棋书画、与她亦师亦父的裴砚青，关切问道：“裴先生你去了哪里？你还好吗……”

裴砚青没有回答她的话，身影也是转眼即逝，一个如同炸雷一般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救你的命，就是让你这般不珍不惜吗？”

她惊慌地四下去看，远处一会儿是沈越峥身着绯色飞鱼服的身影，一会儿是身穿云白色竹叶纹锦衫的少年模样，但两道影子都重复说着“我救你的命，就是让你这般不珍不惜吗？”

齐蕊卿头痛欲裂，难过得几乎站不住，嘴里喃喃念叨着：“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唉！”

一声轻叹，在混沌的空间内突兀地响起，齐蕊卿睁大眼睛，却见仿佛一阵风过，姐姐、母亲、父亲、裴先生、沈越峥……

重重身影，都站在远处温和地看着她说道：“都过去了……这一世会好好儿的！”

这一世会好好儿的吗？

远处众人仿佛在微笑着回答她，铺天盖地的迷惘顷刻间烟消云散，齐蕊卿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心魔啊……心魔！”

空莲柔和的眸光探究般打量了齐蕊卿一眼，终是轻叹一声，从腕上解下一串伽南沉香佛珠，放在齐蕊卿枕边，对齐敏洲说道：“令爱心魔已除，现无大碍……”

见齐敏洲面上泛起喜色，空莲低低念了声佛号，心下又是一叹，小小年纪，心魔如此之重，这位小女娃，身上怕是有故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