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玠一手长刀一手火铳离了三三苑，觉得自己像个船长。

“你俩谁会开船？”

“游泳都不会。”

甄琇摇了摇头。

“策老说的是大船还是小船？”

万昶问道。

“你哪个开得好？”

甄玠好奇问道。

“都还行。”

万昶贱笑着瞟了一眼甄琇，“小船……估计没有琇儿摇桨摇得好。”

甄玠点点头，心说你是真没个正型。

沿街回来几处市集全都是热闹非常的景象，吆喝声里，小贩用麻袋套了活鸡包成一团递给老妪，老妪笑逐颜开地抱了，又拿剩下的散碎铜板给孙儿孙女买了肉饼糖糕，大红吉祥小褂的男女童挤在人群中嬉闹，一时撞了端茶壶吸溜茶水的老翁，也只换来一句‘慢点儿’，一时路过几个穿粉戴翠的大户丫鬟或是黎民小姐，便停下来说一句‘好香’，一时蹭了谁家公子的衣裳，傍身的小厮于是不带恼怒地呵斥几声，见主子不很在意，也就算了。

公子的目光，却是流连在人家女眷身上的。

诚然，他们更盼着上元灯节，可那还有半个月不是？只能瞧瞧人家门前挂着的灯笼解解渴罢了。

线条玲珑有致的灯笼也不在意这许多放肆的目光，没有风，却是摆动得更起劲儿了。

甄玠忽想起贾史氏批戏文的话来。

什么仕宦书香的大家小姐见了清俊公子便一见钟情，枉做了绝世佳人。

先有眉来眼去，后有日久生情罢了。

你老太太笑戏文不懂大家小姐，人家小姐笑你不懂爱情。

等家里瞧出了端倪，讲什么道理，衣裳也是日渐窄瘦了的，奈何？

大埥律例虽精细得可以，偷钱的贼偷货的贼，偷家的贼偷人的贼，哪个也跑不了他，唯独没有律例管这情贼。

再者说来。

以贾府里边儿那个规矩……

男女老少没事儿就挨屋乱窜，薛家的小妾去找贾氏西府二房少爷玩，玩得少了还甚觉遗憾……

你贾府讲规矩属实好笑。

情贼再脏，也不至于脏得过爬灰养小叔子。

倒是贾宝玉活得光明磊落，只要喜欢了，就与人家姑娘耳鬓厮磨，纵情调笑，管你是谁家的夫人，谁家的小妾，管得了我？

就算死了一个二个的，有什么要紧？

府里有的是！

属实是贾政打得轻。

长大了，无非是二一个贾珍而已，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贾府被抄，对于贾氏或许是灭顶之灾，但对于院子里有活路的姑娘们来说，不就是个生命的奇迹？

哪怕是不得富贵，安安稳稳一生，总不至于进了薄命司。

“哥！”

脆嫩的一声忽地入耳，收神观瞧时，他心中一阵按捺不住的欢喜。

“九儿。”

甄玠安稳接过迎着他奔来的身子，抱了，轻轻摸着她的短发望向站在羽鳞卫府门前的姚恩之，又瞧见他身后鼻青脸肿的崔九醒，便也没多问话，牵着九儿引二人进了府中闲房。

他把九儿送进里间，三人于正堂说话。

“崔兄，你这脸上是怎地了？”

甄玠唤人奉了茶，犹豫几番，觉得还是应该问上一句。

崔九醒瞅瞅姚恩之，又看看他，没言语。

“这话就长了。”

姚恩之勉强一笑，“虽说只是几天功夫，却发生了不少事儿。”

甄玠点头，便猜着多半是他与甄家为难引出来的祸患。

“那天你从甄家出来，次日郝答就给水夫人使人打了个遍体鳞伤，撵出府来，若非府里贾先生护着，说不得就要闹出人命了。”

姚恩之偷眼看过甄玠脸上的表情，“贾先生让他出来找你，他就来了，却是扑了个空。”

贾雨村，这一手试探有点意思。

要是我不把郝答安排妥当，想来他是不肯信我的。

甄玠复又点头；“人可来了？”

“却是太医院的供奉妙手回春，第二日甄家老太太便回转过来，胃口也好了，人也精神多了，虽是偶尔还犯糊涂，却记着曾见了她家长公子的事情。”

姚恩之谢了递茶来的仆人，“水夫人想糊弄，甄老太身边的大丫鬟喜诗却不肯说谎，把郝答寻了回去，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老太太自然是急了，着人来寻你，几日间狠骂了二媳妇几回，也就是甄应嘉忙着迎驾不在府中，不然也是一个狗血淋头。”

“并未有人寻我。”

甄玠嗅了一阵茶香，心知这事还有下文。

“还不是那水家的婆娘？”

姚恩之嗤笑一声，“甄老太的话在府里管用，听话的人却出不了府，但只出府，给那娘们一逼也就不管用了。”

又是一笑，“郝答憋着一口气，连命也不想要了，撺掇着与他相好的丫鬟，偷了那娘们屋里的甄家老巷房契出来，我一合计，干脆将计就计，南北院子里一通游说，大伙儿听了这事儿个个义愤填膺……不过多半还是想省下租子，最起码，是不肯给这婆娘交租的。”

这还真是天道好轮回。

杨二鲜偷了贾氏的盘子，又让他拿回来还给了秦家。

水夫人占了甄应诚的房契，却给郝答偷了报复。

“就依二年前的例儿吧。”

甄玠这会儿还真瞧不上那几个租子，既然是早先时甄应诚的意思，便当是尽孝，积累个好名声。

虽说甄应诚那时本意应该是想让街坊照拂独子一二，却不要紧。

姚恩之一笑：“我猜着你就是这个话儿。”

又道：“后来大家伙越说越气，忍不住要往太子府请愿去，让天家收拾这个南京文臣之首，被我拦了，琢磨着他甄应嘉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必然有恃无恐。”

“甄掌院说，他那给他让了家主位置的兄长是羽鳞卫的镇抚，是个阉党，在他眼中，我也是这样。”

甄玠轻飘飘地说着，“饿死我这个阉党，或许能算上大义灭亲，在江南文人眼中，阉党祸乱朝纲，这道理可比孝义高尚多了。”

明末的魏忠贤死期没过百年，这群君子的祖上与宦官或多或少有些仇怨。

甄应嘉当然是有恃无恐。

“我也算经历过些事情。”

崔九醒忽地插言，“真没见过这样的牲口。”

那是你不了解贾府。

甄玠摇头轻笑：“崔兄这个伤势，要不要寻人瞧瞧？此一时府中就有太医院的供奉。”

“他没事，就是看着唬人。”

姚恩之分辨道，“不过，要不是给吴贵救了，可真说不准要出大事……这因由，便也是甄家那事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