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
杨哥哥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甄玠一想到薛宝琴还要待在面无人色的薛昌身边不知多久,心中就隐隐作痛。
可薛家的人越聚越多,他也无能为力了。
出门来让万昶甄琇二人先行回府,自己孤身一人在街面上闲逛,望着往来攒动的人群,想几番悲欢离合,一叹心中苦闷。
绕街角向南,忽想起一事,心情立刻舒畅多了。
昨夜里给两个妹妹按在暖阁中睡了一夜,樱桃过来看时,美眸中诸多温情,便将好事一时作罢。
这一夜的温情在姑娘心中,不知酝酿成了怎样的温柔缱绻。
此时日挂中天,与她且有整个儿下午可以消磨。
腿上正要使些力气,却听街角响起一声苍老的招呼:“公子!公子留步!”
甄玠转头望去,并不认得那老汉。
“草民姓冯,原是冯渊少爷家里的老仆。”
冯老汉溜墙根过来,小心翼翼地往街面上探头瞧了几眼,“公子没见过我,我却深感公子恩德……那日里,便是公子说话,那霸王薛蟠才手下留了情面,没打死我家少爷。”
“你不躲着他,还留在扬州做什么?”
甄玠好奇道,“冯渊身子骨可还安好?”
“有劳公子挂念,我家少爷……头三天就咽气了。”
冯老汉抬手背作势擦擦眼角,“老爷和少爷待我情深义重,便是担着这一份情谊,老汉是轻易不肯走的,就算拼上这把骨头,我也要让那薛蟠偿命!”
“老丈高义!”
甄玠抱拳捧了一句,根本无心理那冯渊死活,当天他纠缠香菱时,姑娘的惶恐一躲,便让人打心眼里觉着姓冯的活该死。
迈步错身,冯老汉又追了上来:“公子,老汉我寻遍了扬州的衙门,却无人理会这等滔天的冤案,方才知晓,原来这世道竟是如此黑暗,杀人竟也不需要偿命了!”
又道:“今日巧遇公子,便是上天垂怜老汉一颗忠心,要公子替我家少爷伸冤的!”
“我又管不了这事。”
甄玠不知他是否清楚自己的身份,含混说道。
“老汉哪敢让公子涉险,与那薛蟠交恶。”
冯老汉满脸仁义,“只求公子给老汉做个人证,证实我家少爷实属薛蟠所伤,重伤不愈至死,但只有了公子的证词,铁证如山的人命案子,任哪方父母也不敢轻视……那日里老汉躲在暗处,听见公子替我家少爷说项,便知公子与薛蟠那等货色不同,心中应是有良心的!”
这意思,是不替你作证便是丧尽天良?
找错人了。
方才薛蝌与我掏心掏肺,我却想着拿麻袋套人家妹妹。
良心?
甄玠暗自哂笑,我哪里是什么心怀天下苍生,见着不平事就要踩上一脚的闲人,杀人偿命固然天经地义,与我何干?
幸亏冯渊是死在扬州,要是死在真真国,我还得跟你扬帆远航了呢,万一你熬不过,伸冤的事情怕不是落在我头上了。
仗着年纪大,欺负傻小子?
“这人证在下却是做不得的,那日并未曾亲眼得见薛蟠行凶,强说见了,岂不是伪证?”
甄玠尊他年长,耐心解释说道。
“却不要紧。”
冯老汉急忙出言辩解,“以那薛家的家资,官司成了,少说也要赔上个千八百两银子,老汉在府衙里上下打点一番,净剩的银子与公子平分,如何?”
甄玠无言良久,而后干脆也懒得理他,迈步前行。
冯老汉大跨步绕到他身前,噗通扑身跪倒,磕头道:“老汉心焦,急得胡言乱语,公子莫怪,还请看在这忠心为主的份儿上,给老汉指条明路!”
明路。
甄玠心中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眼瞧着老人涕泗横流,堵在巷子中间,平静道:“这等案件,要么申告于事发地衙门,便是这扬州府,要么递状纸回原籍,送至金陵府衙。”
一叹,“扬州府姓王,金陵府姓李,哪处你也讨不来好处,依我看,这官司难打。”
“这……”
冯老汉闻言面露思索之色,随即狠咬牙道:“公子既知内情,想来也是官场中人,与那薛蟠留上三分颜面理所应当……”
不帮忙,就要挨骂。
甄玠笑了。
面对这没来由的诬陷,他并不是十分恼火,只觉冯家家风如此,一门或许都如赖皮老狗一般难缠。
再抬脚时,也不管冯老汉在身后如何哀声呼喊,心中全然都是极为轻松的庆幸。
幸亏,香菱没给冯渊得了手。
及至步履轻盈地到了巷口,便听身后冯老汉撕心裂肺地喊道:“我送公子一桩大功劳!”
薛家。
大功劳。
甄玠的思绪往恒舒典和闽人之间的交易里飘了飘。
他家那几桩买卖,做的很险,若非是羽鳞卫镇抚的身份,常人是绝不敢这般大规模沾手的,也没机会至此时还安然无恙。
怀安南行,遗明冯氏已经安插了死士在盐帮苦力之中,不动手便罢,倘若动手,但只稍有牵涉便是谋逆的大罪。
番子给出的初步估算,掩饰身份藏在盐船中的闽人,可疑者少说千人之众,如此情形之下,就连魏期行也不敢在局势明朗前轻易动手,再探再报,等一个能将之一网打尽的机会。
薛昌,这是作死。
甄玠不知他有何苦衷去冒这样大的风险,却不想他连累了整个薛家。
或者说是薛家那两个姑娘。
脑海中,忽地浮现出薛宝琴像个布娃娃一样被揪掉脑袋的场景。
他的脚步犹豫了。
“公子,大功劳,大功劳啊……”
冯老汉脚步踉跄地奔了过来,“比那几百两银子值钱得很!”
“你且说说。”
甄玠眯起眼睛看着他,冷声以示警诫。
方才欺我,骂我,都不曾与你计较,若是再要哄我骗我,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老汉敢说,却只怕公子不信。”
冯老汉自是精明,知他心中已有怒火,几度犹豫之后,缓声说道:“我家少爷与薛蟠原本相识,虽无深交,却也是能说上话的,早听那口无遮拦的说过,他家过了年节便有一桩大富贵。”
甄玠点头,这话也算合理。
“及至少爷命丧黄泉,老汉我多方打探,竟发现他家和遗明很有些来往,方才明了,这大富贵居然和遗明冯氏有关!”
冯老汉边说边打量着甄玠的表情,“我去过几处典当给他家的闽人宅院居所,里面且还住着些人,这一看之下,便暗自心惊……”
而后近前来狠着嗓子道:“他薛家,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