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说话,别拣个儿大的石头往人脑袋上砸。”
甄玠冷笑一声。
“可不敢胡言乱语……公子可知那薛蟠为何要打死我家少爷?”
冯老汉郑重其事地沉着嗓子,“原是那天,少爷听说薛蟠曾和几个闽人密谋,说要先杀扬州知府,再杀羽鳞卫镇抚,杀了当今天子,抢了皇宫国库,还要娶皇后娘娘……”
你他娘的……
甄玠真是拿这十话九谎的老骗子没辙。
“说说那闽人的宅院里住着什么人。”
“可都是行家里手!”
冯老汉一瞪眼睛,“个个凶神恶煞,太阳穴鼓着,腮帮子努着,那胳膊比老汉我大腿还粗!”
这事,倒也未必是他胡说八道。
贱卖屋宅给恒舒典,或许本就是冯夕留的计谋,用以遮掩羽鳞卫的耳目,每处院子留上一二十好手,并不显眼,虽是卖了房,却没有大正月里给屋主撵出去的必要。
几十间院子,倒也能凑出三五百人来。
以怀安往常南巡的规制,身边不过两三千人,其中还有随从仪仗,倘若与盐帮那千余人两下里合围龙船,最起码也是个势均力敌的阵势,得手的机会相当不小。
甚至于。
盐帮里那些闽人只是正面的诱饵,这几百好手才是杀招,拿上千条人命去换怀安帝一颗大好头颅,这买卖于冯氏而言,不亏。
“你去过几间院子,院子里又有多少恶汉?”
甄玠凝眉思量着问道。
“去处倒是不多,只是我知道的那三四间罢了……”
冯老汉眼神儿一飘,“可我爬墙头这一看,居然满满地都是贼人!这几十间院子,每处少说各有四百火铳手,八百刀斧手……”
“你要是不想说实话,我便另寻人过来问你。”
甄玠心中终于腾起一丝火气。
上万条枪,他冯夕留直接去打大明宫好不好呢?
“二三十人,怕是有的。”
冯老汉慌忙改了口,“人虽不多,可依咱爷们儿说话,就算是拢共只有二三百人,当真铁了心想做点儿什么,两三千人也难提防不是?”
难得是句实话。
甄玠反复琢磨了半晌,这事情想要验证倒也简单,只不过,他不敢确定薛昌到底是不知道有这一节,还是干脆参与其中。
如此一来,羽鳞卫中能用之人便只有一个甄琇。
连万昶也不把握。
至于和魏期行直言相告,却也没到最后的时候,需要保密的事情,总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眼下,问题的关键之处在于,这群闽人好手太过分散,就算调动起扬州卫全部的人马,都无法实施围剿,贸然行事只会是打草惊蛇,使他们藏得更深。
凭我一人之力。
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摸清这群人的底细……
冯家会不会还有后手……
目前能确定的事情,便是假如冯夕留当真得手,他在遗明朝堂的话语权绝对是全面压制郑易钧,朱伯铣定会对他言听计从,再不想什么议和的事情,与大埥必有一战。
那时节,大埥北方山海关外满清,西南的吴家张家,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良机。
就算白老板守得住北境,南境却是难以防备,全线崩溃的势头向北席卷而去,大埥亡国之局,便起于此时杀机!
甄玠心下凛然,让冯老汉留了个居所住址,匆匆别过,快步回府。
现今,可不是贪功的时候。
此事必须和魏期行商议,哪怕有些小题大做之嫌。
至府中,樱桃笑着迎了出来:“夫君……”
甄玠满脸沉肃拉着她进了房中,便见姑娘又是满脸的羞臊。
“夫君且慢,妾身有话说。”
“魏老可在府中?”
甄玠无心与她调侃,低声问道。
“这便是要说的话了。”
樱桃一怔,“体仁院家已经去了长江渡口迎驾,魏老生怕他家生出事端,于你不利,便提前动身一同去了。”
又笑,“还留下话来,倘若城中有事,只与卫府中两位策老商议,却是以你的决定为准呢……夫君可不知道,长安传来消息,贾氏看中之人当真是那探花郎林如海,皮肖两位策老除了叹服再无他话。”
甄玠立时傻眼,苦笑道:“魏老这……已经不是揠苗助长,而是按着葫芦扣耔儿了。”
“这是怎么说的?”
樱桃只因夫君受到重用欢喜,伸手来抚上甄玠眉头,“这红点儿怎么还不消呢。”
“戴公可在?”
甄玠闻言想起他来,当是能议事之人。
倘若姚恩之不曾回去金陵,也可说话。
“一并同行去了。”
樱桃又笑,“有他二位在前说项,天子必将器重夫君。”
我能等得到那天。
他可够呛。
甄玠仔细想过,只觉皮观山与肖尝浅二人,并非与谋之辈,虽说会有些帮助,却未必有利无害。
所用之人,必须是知根知底绝对可靠的自己人,即便想与魏期行和戴权以书信联络,就连这送信的人选也只有一个甄琇罢了。
扬州此时的局面……
魏期行到底是如何敢于安心动身的?
如果我是魏期行……
甄玠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
怀安帝的生死。
在他心中并没那么重要。
念头一闪而逝。
那么问题就只剩下一个答案,年初一,魏老所言天子南巡之安危全靠年轻人主理,并非戏言。
也就是说。
皇帝的性命交在他甄玠手里了。
比前者还荒谬。
也就是说。
魏期行对他的信任,或者说不得不对关门弟子给予的信任,已经大到敢把大埥国运交到他甄玠手里的程度了。
极其荒谬。
却有一个必然的理由——扬州盐课背后的三股势力,旧主贾氏,觊觎者甄家,不知有何图谋的义忠王。
想动盐课,没有怀安帝的全力支持,他甄玠绝对不可能扛得住三家围剿。
想要争取到这份支持,需要相应的功劳来证明他有这种能力。
魏期行并非想不到冯家在扬州的图谋另有伏笔。
他只是明白自己没有等待的时间了。
更是因为。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很好。
甄玠放松身体,缓缓向官帽椅中倚靠过去,长出一口浊气,在这样根本没有退路的情形之中,心头竟是感受不到任何一丝压力。
似在甄家老巷面对那半碗剩粥时,心中所想。
我命犹在。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