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不明不白。”
扬州府王子胜点头笑道,“御史大人这一手合兵之策,别说策老,连本府也是迷惑不解,怕只有为太子争功心切这一种说法。”
明面上这两千闽人,已经成了几家刀下的蛋糕。
“府台大人可曾应允?”
甄玠淡然问道。
虽说一个是平级衙门,一个是上级衙门,但他二家兵力动向本就要向羽鳞卫通报,问一句也算合理。
“想应允,但实力不允许呀。”
王子胜眯眼笑道,其为人似乎和他脸庞一样圆滑,“城外那功劳,挣不挣得到另讲,若是城中出了篓子,那可是我一个人扛着。”
人间清醒。
甄玠闻言立时高看他一眼,心说难怪贾氏还暂且保留着对于盐课的影响力,薛昌那货想来是指望不上,全靠王子胜一人逢源义忠王与南安王,帝党及老主北静王之间,又给甄家君子党盯着,但只走错一步,朝野上下立时骂声四起。
这等本事,未必就比王子腾差了。
王家兄弟俩,当真人杰。
其女王熙凤想来是当成儿子养的,很学了她爹几成本事,如此一想,这姑娘在贾府里的种种手段还只是凤毛麟角,倘若得了一方天地,还不知道能闯出怎样一番基业。
比贾探春是要强的。
贾三姐儿改革之事早就给王熙凤瞧出利弊,那省出来的四五百两银子,可不是三姐儿亲自挥锄头种出来的,并非无主之物。
强势地重新分配了利益,便会引起更为强势的反弹。
后来山贼入贾府,很可能就是这事情引出来的。
王熙凤自然看得明白。
可基业到底是人家的基业,爱怎么折腾,总不是她一个媳妇管得了的,时值甄家几个婆子作高姿态来看贾宝玉图作联姻,且有贾探春必要拿她立威等语,想是西府二房势盛,连个庶出的姑娘也能骑在她长房正妻头上了。
或许,与不久前王子腾升九省都点检,贾雨村补受大司马有关。
一个是王夫人长兄,一个是走了贾政的门路复仕,因志弃赵投王的贾探春终于可得上位,大方施展拳脚,肃一肃王熙凤留下来的陋规陋习。
王熙凤避让,王夫人纵容,贾史氏竟也只是派了个老成的李纨辅佐,却全然限制不住这贫贱得志的姑娘。
判词中之海船。
若是当成远嫁之解尚且忧愁悲苦,假使,根本没有目的地呢?
奴去也,莫牵连……
曹公是舍不得这样写的。
无论是这个心比天高的姑娘还是一个志存高远的改革者。
属实难续。
可怜王熙凤终究是没个儿子,不然以贾史氏对她的爱惜,想是肯把鸳鸯赏给贾琏的,又给小产之事熄了争胜的心思,贾母这才放权让惜春一试。
横竖府外局势已有转机,府里给年轻人折腾一番也没什么要紧。
没成想这姑娘。
太有本事。
甄玠边与王子胜敷衍闲谈,边想着怎么能让贾三小姐一展心中抱负,又不至于惹出太大的祸事,省得姑娘自己伤心难过。
“世叔好雅兴。”
几句话下来,他二人已亲近许多,王子胜自然是八面玲珑,知与他拉近关系有利无弊,因而极尽真情关切之能事。
“就连义忠老王赏下来,闽人供奉的岩茶,也少有这般鲜嫩的叶子,这口福……等贤侄见了魏老,定要替我好生感谢他老人家体恤。”
王子胜用木镊夹出几撮嫩茶,铺在大肚泥壶最下层,又取融了棱角的小冰块一个个压在茶叶上,直堆出壶口,心满意足地望着几块晶莹剔透。
冰块融尽,便是一壶爽口冰茶。
“至于世侄方才问的,云光的升迁之途。”
他大概是一直在思考如何答对,此刻终于想得明白,“却不是贾氏使了力……原本,云光是令尊派去暗里保护家眷的护卫,后来给令堂发现了踪迹,便也瞒不得,摄于三小姐的凤威,确有一时与贾府更为亲近。后来云光调往长安做了一任镇抚,迁长安守备升任节度使,似乎,是南京这边出的力。”
这话,和羽鳞卫卷宗记载大致相符。
甄玠默然良久,回神时,茶壶中的冰块已然化成了凉水。
凉茶入口,香沁心脾。
“虽说力量有限,却也要备些人手防着,若是等到城外龙船遭人围攻,城里再慌忙调遣兵卒支援,只恐误了大事。”
既然其人没有隐瞒歪曲事实的意思,提醒一番也是应当。
“御史大人辞别之时,也是这般言语。”
王子胜谦声一笑,“我已预备下五百精兵,虽难成事,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道理……但有一事相询,穆大人言说盐兵囤于城南,距离西门更近,欲要自此出兵沿西河接驾,如是这般,本府五百兵将自是由北门迎出护驾,可使得?”
这穆波,为了给主子争功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待得羽鳞卫汇合龙船护卫,并扬州府兵房三家与闽人血拼过后,怀安帝心神恍惚来至城西,正遇扬州盐兵相救,自有一番额外的赞许嘉奖。
若是闽人残兵来追,更是再好不过,太子运筹帷幄救驾于千里之外,当是首功一件。
却也不怨穆波如此卖力。
他手里只有两个营的盐兵,一千人。
刺杀之事一起,义忠王谋划了十几年的和谈立时土崩瓦解,与遗明必有一战,太子亦是有过无功的境地。
那时节北境秦王呼声再盛,假使当真守住南境败了遗明,太子一党,也同样只得败下阵来。
正是忠顺王与北静王代表的军方起势之时。
庶子阵营二王,相互间也有争斗,正如甄贾二家本属同类,却都想拿盐课去讨老主子的欢心。
扬州各方势力之争,究其根本或可归于嫡庶之争。
杨二鲜和卫常则是帝党。
魏期行。
甄玠隐隐觉得这人似乎早就超脱了为皇帝做事的桎梏。
甚至,不服魏某。
魏某不受王位之封的原因,大概是心知肚明天家白氏定要行兔死狗烹之举,不忍向昔日同僚挥刀,但魏期行比其父更狠。
接南安王封,三日让与子侄,足见其人并不醉心于富贵权柄,与怀安帝能有几分情义,难说。
可他确实来了扬州。
想必在他看来,无论嫡庶之争是何结局,盐课赋税必须掌握在执政者手中,用以充作军资。
如此,魏期行应该是主战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