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候着的甄琇向屋里讥笑一瞥:老眼昏花。
万昶摇了摇头:搭理他干嘛?
甄玠也闹不清这穆波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扬州城多少公子哥儿都知道的事情,偏对他是个谜,可不像是能拢三十万两银子在手的本事。
未几时小厮奉上上来,揭盖又是一愣。
花茶?
这就是你嘴里的好茶叶?
甄玠诧异地瞟了穆波一眼,心说但凡是有口甜水井的人物,也不至于拿花茶当了上品,你堂堂五品大员,就这境界?
老爷子,戏也没你这样演的。
欺我年轻是吧?
憋闷气扣了盖子,戳他痛处问道:“听闻,御史大人昨日曾与扬州府王大人有约。”
“正是!”
穆波对此颇显坦诚,“初一,转运使卫大人召见本官,言说八营盐兵往后尽归本官统帅,一时,当真是心怀忐忑……这四千人,如何能派上用场,如何与他城防部众相合,却是要与王府台求教一番。”
美滋滋抿了一口花茶茶汤,“本想商议出个结果,与卫府策老解忧,谁知王大人却是信心满满,言说魏老早有定策,本官细想之下,也就熄了心思,不给怹老人家添乱了。”
这位御史大人,不像是会领兵的人物。
至少,没这个信心。
可以王子胜的看法来见,此人一心要为太子争功,必不肯轻言放弃,这四千盐兵过半都是新兵蛋子,拉出去做事,还真就可以说是添乱。
如果是,眼前这穆波,和王熙凤他爹挑一个来信的话,甄玠宁可相信王子胜。
毕竟他在云光的事情上不曾妄语。
“家师留下的后手,足以荡平闽人阴谋。”
甄玠自信一笑,“在下,却要不自量地劝诫大人一句,切莫好心做错事,当真闹出些横生枝节的乱事。”
“如此……”
穆波轻轻抖了抖白瓷杯盖,其上雾气汇成水滴渐次垂落,“想是王府台与策老说了些,臆测来的,想当然尔的闲话。”
“在下不知两位前辈见面的细节,不好妄言。”
甄玠笑着摇头。
自是知晓穆波为何这般态度,巡盐御史之职虽比扬州知府矮了一级,却是代表了怀安帝的脸面,又堪与转运使平起平坐,后台更是要比王子胜的后台强硬无数倍,乃是连贾珠在世时也要巴结的太子。
王子胜虽是圆滑,却糊弄不了眼前这老人,亲自拉下脸来登门造访,不得实惠之下,自是难免有些脾气。
“圣上驾临扬州城,王大人却拿百姓的安危搪塞。”
穆波哂笑一声,“若无天子庇护,哪来的什么百姓?早给鞑子屠杀尽了!”
这话却是……算你有几分先见之明。
甄玠一时不曾开口。
“两千人众,却只肯分兵五百出来,这便是他给天子的忠诚?”
穆波似乎清楚魏期行一脉为人,不很在意人命,便以为其弟子也是同样心计,此时得意一笑,“食君之禄却不分忧,此乃奸邪之举!”
此言耳熟。
甄玠细想了片刻,便觉与那策老肖尝浅——西宁王钱氏派来扬州的用人——扣帽子的手法如出一辙。
钱氏如今最大的倚仗,是太子与晋王的生母,怀安帝的发妻,正宫钱皇后。
由是这话听着……
多少有点大怨种的心态。
就像贾府给人的感觉一样——我曾有恩于尔等,尔等就该拼了命来帮我,哪怕我是八百斤一寿桃,你们也得给我捧上满汉全席,在这江山社稷里占上一方好位置!
要是这话讲理。
这五千年便也没什么江山易主改朝换代的戏码了。
甄玠笑着劝道:“百姓是天家的百姓,皆是大埥子民,王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劳心治下也是理所应当。”
“策老心怀天下,本官佩服。”
穆波似是略怔了一瞬,转言又道:“我知王大人并非奸邪,却是糊涂!贼子此来原是谋逆,怎会搅扰城中百姓?他欲使千余人在城中巡守,却只分兵五百保驾,这是生怕百姓害了天子不成!”
“城中若是乱将起来,只恐于形势无益。”
甄玠顺口言说。
心下却是一阵狐疑,这老人或许不通兵法,却没理由昏聩至此,假使王子胜当真如他所愿使兵房倾巢出城,是个怎样的局面?
城中五千余人连同龙船护卫,可就上了万人之众,于扬州湖面摊开,盐帮中那两千闽人说什么都是不够看的。
和直接攻打大明宫虽说有些区别,但区别不大。
这是,报团取暖?
他盐兵者众,又有献策之功,却是一分责任也担不到肩上,若有差池,全然都是王子胜的疏忽错漏。
甄玠皱眉瞟了一眼穆波。
老头儿,听你的话他和你是兄弟,出了事却要他自己扛着,首功你拿,你这是不是有点儿……缺了大德了。
“王大人身为一方父母,自知扬州百姓皆是顺民,谁会来闹?”
穆波猛地一拍桌面,“扬州府如此行事,怎能不使城中顺民寒心,不让陛下寒心?待得面圣之时,我必参他!”
那是你们的事情。
甄玠心说就你这点小九九,王子胜要是看不明白活该他倒霉,转言其他:“御史大人,可知云光此人?”
这一问,牵涉甚广。
不过公平起见,问了王子胜自然也要问他。
穆波倏地转头甩来直勾勾的眼神。
甄玠瞬间心有明悟。
老人此时满脑子都是与王子胜的争斗,云光即是受恩于义忠王一党,与甄应诚之死有些不明不白的关联,以己度人,老人应该会猜到王子胜昨日曾拿这一桩隐秘说事。
却是无心之下,意外之喜。
“曾有来往,但无深交。”
穆波浅言辄止。
甄玠见他不愿多说,也只轻轻点头,却暗想着这老人的心机似乎并不深沉,既然你已经猜到王子胜有这一番闲话,此时闭口不提,岂不更是惹人生疑?
难道说,云光明面上的事情便是能给人知道的全部,再多讲一字,就要露馅?
想来也是。
既是升迁必有其中来由,若是等他追问下去,再于升迁之因的关节上糊弄隐瞒,还不如闭口不言。
老先生,谢你这一番无言之答。
甄玠起身轻施礼告辞出门,却听穆波在身后沉声冷语。
“小哥儿既然肯来扬州,拜魏期行为师,老朽且有一问请记。”
“昔年长安卫镇抚升了节度,扬州卫镇抚,现今又在何处?”